胡承荫一张张翻看这些照片,较之其他的民族,这些照片里的人身上的衣服更加的原始,他们的眼神也更加戒备,甚至还有一丝惊惧在其中。
“这些人都是僳僳族,为了见他们我真是历尽了千辛万苦。僳僳族是一个离群索居的民族,他们常年生活在滇西北的雪山上,为了到达他们生活的群落,我用了两天半爬过了云岭雪山,用四天爬过了碧罗雪山,其间的危险和艰难我如今回想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你看这张!”
胡承荫的目光停在一张照片上,这张照片拍得十分有趣,背景是奔腾的江水,有一条粗绳横过江面,而江面重心有个小小的人儿挂在溜索上,因为距离很远,只是一个黑黑的小点。
陶云逵指着那个小黑点儿说道:
“看不出来吧?这个小点儿就是我。这条江是澜沧江,因为水深流急,当地人都用溜索过江,当地人叫做‘过溜’,这溜索是用竹篾一根一根编绕起来的篾缆,长度有二百多米,两端拴在岸边的木头桩子上,借助溜索的倾斜度和人体自身的重量把人送到江对岸去。当我知道我要用这种方式过江的时候,心里真是一百个不情愿,可是如果不过溜索,就必须等到来年春天江水平缓的时候才能乘坐独木舟过江,我们一队人哪里等得起?当时正好是一队马帮在我们前面过溜,有一匹小马被吊起来的时候哀叫不止,听得我心惊胆战,想来只要是活物大抵都怕死吧?担心越犹豫越害怕,最后只好硬着头皮上了。他们把我跟溜板一起绑在溜索上,我当时满脑子都是我卡在中途动弹不得或是掉进江里瞬间没顶的画面,我觉得我不是滑向对岸,而是滑向地狱,可除了紧闭双眼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后背上突然给人猛地一推,接着我整个人就跟溜板一起飞了起来,江风吹得我脸生疼,牙齿还咯咯作响,我完全不敢睁眼,只能听着耳边的呼啸声和脚下江水的奔流声。我还没回过神来,身体就被人突然抱住了,可睁眼一看,人已经到了澜沧江的对岸。凡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后来我就迷上了这种原始的交通工具,在那次考察中我一共用溜索过江十六次,不但完全消除了恐惧感,还发现了体内的某种潜质,甚至能从惊险之中感受到一种美妙,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当地人还把‘过溜’叫做耳边风,真是不能再形象了。”
陶云逵先生讲得声情并茂,一字一句都感染力十足,他的眼睛没有看向胡承荫,而是看向前方的某处,胡承荫知道,在他眼前的,正是奔流不息的澜沧江。
“先生在云大开了些什么课啊,我想去旁听先生讲课。”
“好啊,欢迎欢迎!云大的社会学才成立不久,我开的课不多,目前就‘民族学’和‘西南边疆社会’两门,不过云大和联大离得这么近,你随时可以过来听课,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一起探讨!”
“嗯,等我下学期开学了便去!”
胡承荫走到对面一张书桌前,桌上散落着几张五线谱,上面用蘸水钢笔画着小蝌蚪一样的音符,还有一些涂抹和修改的痕迹。胡承荫不识五线谱,也自然不知道旋律如何,只认得用娟秀的字迹书写的“叱咤合唱团团歌”的标题,陶云逵轻轻拿起一张乐谱,话语中有无限温柔:
“我跟亭玉是去年在缅甸仰光相遇的,她当时不但是一所女子学校的校长,还一手创办了仰光“救亡歌咏团”,还担任了团长。他们当时经常举办爱国歌会,跟大众宣传抗日救亡。我就是他们的一场演出中认识了亭玉,我还记得她当时在台上唱贺绿汀的《保家乡》,唱得动听极了,唱到动情处她还落了泪,我也跟着她哭了。”
讲到此处,陶云逵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