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承荫猜测,也许眼下马春福就猫在其中一家,疯狂地叫嚣着下注。
胡承荫走到十字街头,四周赌场通亮的汽灯将他的影子消弥于无形,即便是站在街上,赌场中疯狂的喊声仍旧从四面八方挤进他的耳中,逼着他回想起他六岁时候的往事。
胡承荫的父亲胡喜全有一个同门的师弟,名叫宋宝琨,比胡喜全小了六岁,脸堂白净,玉树临风,不仅相貌堂堂,还极有根骨,他虽是同门中最小的一个,却是最公认的有前途的一个。作为关门弟子,宋宝琨自小就深得师父的器重和宠爱。年纪轻轻就在天津卫闯出了名堂,置了宅子,娶了妻子,生了儿子。许是名望和钱财来得太快,本该前途一片大好的宋宝琨迷上了赌博。偶然的一次,宋宝琨偶然将胡承荫带到赌场去,谁能想到那天运气奇好,赢了一大笔钱。宋宝琨食髓知味,每每偷偷带着胡承荫去日占区的同文赌场,居然真的每次都神奇地赢钱,从来没有输过。胡承荫本就机灵,赌场去的次数多了,渐渐看出了宝案子上的门道,宋宝琨发现小侄子的本事见长,就给他一些小钱让他自己做主,没想到虽然赢多赢少不计,却每次都赢钱。
宋宝琨知道师兄胡喜全对赌博深恶痛绝,他带胡承荫出门向来都是瞒着胡喜全。没想到胡承荫因为零花钱越来越多,花钱开始大手大脚起来,终于被胡喜全发现了。凭空多出来这么多钱,纵使胡承荫再机灵也说不出来处,只好如实相告,说是小叔叔宋宝琨带他去赌场赢的。
胡喜全怒不可遏,将胡承荫一顿痛打,将儿子打得瘫在地上,屁股上的皮掉了一层,嫩肉翻了起来。父亲此前从来没有打过胡承荫,那顿打让胡承荫又惊又痛,哭得是撕心裂肺、声嘶力竭,惊动了街坊四邻,大家都来求情,胡喜全完全不为所动,大吼道:
“我就是要让他记住,以后一辈子都不能沾这个‘赌’字!”
宋宝琨闻讯赶来,却被胡喜全挡在门外,任由他怎么道歉都不给开门,宋宝琨又愧又臊,只好灰溜溜地离开。
那顿打让胡承荫刻骨铭心,此后他路过赌场都要绕着走。不仅是赌场里的玩意儿,即便是寻常百姓家的麻将棋牌,他也都再没染指过。
真正让胡承荫誓不破戒的,不是父亲的那顿打,而是小叔叔宋宝琨的死。
那顿打过了三年之后,他相貌堂堂、前途无量的小叔叔,赌光了家产,赌没了宅子,赌跑了老婆。期间胡喜全和一众师兄弟不是没有管过他,大家无数次规劝过他,还帮他还过赌债,可是他眼见着越陷越深,根本拽不回来。师父备受打击,忍痛将他逐出师门,之后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众徒弟对宋宝琨愤恨不已,不肯让他参加师父的葬礼。在师父出殡的当天,他远远地跪着目送师父的灵柩走远,嚎啕大哭。
当天晚上宋宝琨一个人走到海河边儿,年轻时候整天在那里吊嗓练功,不知忧愁,意气风发。胡承荫不知道,他那曾经意气风发的小叔叔在海河边儿上呆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纵身一跃的时候想到了什么,他只知道,他的心被剜下一块,至今无法愈合,伴随着他的每一口呼吸,每时每刻都会渗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