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贺础安的鼾声中,胡承荫默默整理好自己的床榻,他只穿了一件陈旧的白色汗衫和黑裤子,几件长衫、珍爱的飞行员夹克和步行团的军服都悉数叠好,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最上面放着那台他十分钟爱的照相机。
他将自己珍爱的一切都留下了,包括飞行员夹克口袋里的疟疾药瓶。
他要抹去自己身为一个联大学生的所有痕迹,这些注定都是带不走的。
胡承荫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放到陈确铮的枕头下面,想了想又抽了出来,塞回怀中。胡承荫背上早就打好的行囊,最后看了看这个狭小却温暖的房间,不再犹豫,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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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北走了一段儿,胡承荫忍不住回头张望,歌胪士洋行鹅黄色的墙面在凌晨的微光之中不复鲜亮,却有一种暧昧不明的气息,窗口无一例外地暗着,他的先生们、同窗们,此刻正在它的荫蔽下酣睡,他却即将踏上一条前途未卜的道路。天空似乎知晓他的心境,悠悠地下起雨来,那雨且绵且密,却悄无声响,胡承荫在雨中站了一会儿,他的睫毛上落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潮润的密雨敷在脸上,汇成雨滴下坠在腮边,他伸手抹了一把,终究转身离去。
走到南湖边儿上,胡承荫从怀中取出了那封他早早写就的信,将信纸从信封中掏出,接着撕成碎片撒入湖中,细雨坠入湖面,荡起千百万个微小的涟漪,每个碎片都在湖面载沉载浮,他们终将带着胡承荫的秘密飘远,沉入湖底,不知所踪。
虽然要保守秘密,胡承荫还是想好好地跟贺础安和陈确铮道个别,所以才会在军山约了饭,于他,很可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散伙饭”。胡承荫自打生下来便能说会道,可是他很少骗人,因为他实在不擅长说谎,他的谎话很容易被人拆穿,吃饭的时候他拼命克制,差一点就露了馅儿。他很想说,认识你们俩,我胡承荫三生有幸,我如有不测,愿咱们来生还能当兄弟,可他忍住了没有讲,但他觉得他的所思所想,他们两个都懂。
那楚青恬呢?
胡承荫想到楚青恬,想到车站月台上被自己紧紧握住的冰凉的小手。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上面还残留着那片刻的触感。
胡承荫踟蹰片刻,哑然一笑。
不远处突然传来几声狗叫,在安静的街巷之中十分令人心惊。
胡承荫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剧烈地跳动,跟他急促的脚步彼此应和,明明嘴里没有多少口水,他就是不停地想要咽唾沫。
对于未来要做的事情,他在心里盘算推演了无数次。
对于将要遇到的危险,他已默默做好了最坏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