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父亲高令文

父亲去逝了,我很悲伤,心一直在痛。三日来总也无法平复这锥心的哀伤与哭泣,以至于今天才提起笔来记录这无以复加的苦痛,用倾诉来纾解难过的情绪,否则总有种哀痛积压在胸中而意难平。

于是,细细回想着父亲留在我脑海深处的印象及其日常岁月的点滴。

印象一,大约在我三岁的时候,因不许独自走到街上游玩而被父亲挡住。父亲用他那双大手,掐着我的小腰,让我寸步难行,我则哭闹着用小脚胡乱的踢踹。当然是踢不到父亲了。父亲却得意的笑。

印象二,哥哥领着我在街上玩,远远看到有人笑着朝我们走来。哥哥对我说:这是咱大大,叫大大。因没有感觉,我没有叫,仅是微笑着让这个被我叫做大大的陌生人抱起而不知所然。

印象三,哥哥外出放羊,我着急忙慌的去关门,一时站立不稳摔倒,头被磕破。父亲回家后才抱着我去了医院包扎。之后给我买了根油条,我舍不得吃。到家后哥哥说咬一口,谁知一口竟咬了一大半。我放声大哭,被父亲抱起来哄。

印象四,我平静的躺在被窝里,父亲在忙碌中不时的走来趴在坑头看我,还用手轻轻抚摸我的脸蛋。低声问道:吃煎饼么?我摇摇头。又问:喝不喝水?我又摇摇头。又问:冷不冷?我仍然摇摇头。此时,我才萌生出关于“大大”的概念,原来就是那个照顾我吃喝、关心我冷暖、不让我受到委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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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期的父亲已师专毕业在外地教书。

这些是我儿时的轻浅印象,说记忆也行,只是前后的情景全无印迹,仅留下了一丝丝朦胧的影子。之后,我慢慢长大,上了小学,其记忆中的影子才更加清晰起来。

公社教育部门组织各学校的学生汇演,地点正是父亲任教的屯头小学。我们是高庄小学的学生,得到屯头小学才行。演出结束已是午饭时间,父亲从食堂给我打了一份肉菜、一个馒头。之后我全部吃光。特别好吃,是近几年我吃过最香的一顿饭,所以记忆深刻。那个年代,咸菜与煎饼是我们的日常主食,肉菜与馒头绝对是奢侈品,我们年头到年尾也吃不上一次。所以那次之后,我就心心念念着公社的各小学再举行汇演才好,最好一周一次,还要到屯头小学,这样的话,我又吃到梦寐以求的饭菜了。当然,这所谓的奢侈品现象也仅是针对我们家而言,因为我们家相当清贫。父母加上三个孩子,一家五口的吃穿用度全指望父亲一人的工资,其生活的状态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久之后,父亲被县文化馆选中进入了文学创作团队,便离家远了,有时两周回来一次。因有一份额外的补助,父亲还是很乐意两地不停的奔波。有一次父亲带回了正在修改的小说,有厚厚的一本。工工整整的字迹一笔一划的写在格形信纸上。封面写着:高烈武。这是父亲给自己起的笔名。这名字听着就带有一种桀骜不驯的杀气,隐约之间也藏匿着父亲刚正不阿的性格,名副其实人如其名。小说我阅读了许久,是抗日题材的内容,故事引人入胜。

之后得知,父亲的小说竟被选中进行二次创作,便是深加工,稍后印刷发表或编成画册。因此,要正式调动父亲到县文化馆工作,但额外的补助会取消。父亲再三考虑,少了一笔收入,又离家太远,创作也未必成功。便没有同意。于是遗憾的离开了县城,回到家乡又当起了他的小学任课老师,勤勤恳恳的耕耘在属于自己的这方田地上。这事我曾经询问过父亲,所以清楚些前后的细节。却也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埋下了一颗种子,长大后一定要写出一部小说来,以了却父亲的心愿。此为我以后完成玄幻小说《四维三维》的原动力。

我升入县第一中学时国家已恢复高考数年,这一年我姐也从卫生学校毕业分配到县医院工作。有了姐姐的帮助,家里的条件才陆续好了起来,我的高中生活也不再拘谨戚戚。平常想吃而舍不得吃的东西也时常买了。父亲呢,也是算计着我快回来了,才带些比如罐头、桃酥及糖果等紧俏食品回家,以调节口味。如果我没能回来,这些东西保证给我留一部份。若打开个罐头,父亲也定会给我留下三分之一,并放在隐蔽处。有一次竟然忘记了,等我再次回家时已经变质。姐姐便告知我说:我想多吃一口父亲都不同意,说他小儿一口还没吃着呢,哼,就知道惦记着他小儿子。父亲还不好意思的笑,说:你好歹是吃到了,小儿可不一口也没吃着么。此时的父亲还流露出亏欠的神情。我虽然没有吃到,但心中却彼感甜蜜倍感温馨。

所以,我知道父亲最疼爱我,平时有点稀罕的食物,也是紧着让我先吃。而我一样尽最大可能的表现出丝丝的孝心,以回馈父亲的疼爱。有一次,父亲回家带回几根油条,我与哥哥各一根。哥哥早早吃过后便出去了。而我那根则让着父亲吃,父亲当然不肯。我就在午饭时给父亲泡在饭碗里。父亲看到后,先是一楞神,后则微笑着吃了。父亲还把经过告诉了母亲,说:没想到小儿的心思还挺细,以后应该错不了事。

再之后,我考入省内一所工业学校便离开了家乡,一个学期才能返回一次。这时父亲已分配到离我们家近的学校任教,仍是一周才能回家一次。放暑假后,也是给各校的年轻教师进行培训。这段时间,我时常抱着大侄儿到学校的附近玩耍,或给父亲传递些消息,比如家里来客人了、需要带点水果了或捎袋白面回家等等。也只有这几年,我与父亲算是在暑假、寒假得以长久的生活在一起。相对而言,这是我与父亲呆在一起最长的一段时光了。

我是86年9月参加的工作,也仅是毕业后在家住了一周的时间,此时父亲已转到高庄小学任教,中午可以回家了。之后因工作忙碌,只有春节我才能回家过年,若去除来回的行程,时间也仅有三五天。岁月匆忙你来我往,日子就这样在无意中悄悄的度过了。

我只是记录着我与父亲今生之缘分的长短与深浅,也是近几日在回忆父亲的生平点滴时才想到了这些。在这之前,我从没想过提前理顺一下这种父子之缘,或者刻意的多陪同一下父亲,然后把有关的趣事当父亲还健在时说与父亲听。要是这样,父亲一定更加高兴我还能记忆起我们曾经度过的美好岁月,也更加感知到这就是生命原本的欣喜与慰藉。如今父亲已经逝去,纵是细说,纵是高喊,也无济于事。笔至于此,我的心中依然隐隐作痛,仍然泪流满面。所以我遗憾。

再之后的日子,父亲退休在家修养,我也在单位安家立业,能相聚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开始我居住的房间仅有40余平的面积,空间窄小,有心接父母来住也是力不从心。待我女儿上高中之后,我才得以改善了居住条件,有了一处大的房间,但距离我的工作地点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可我还是把父母接到新居住了三个月,并过了一个春节。细说起来,这才是我们父子今生相聚最长的一段时光呢。

虽说时间上有三个月,但我离家较远,只有周日才能回到新居。这样一算,加上节日放假,纯在一起的光阴也不算长。可总归是距离近了,能在一起了,也能温暖着彼此了,我还是很高兴。这样思想,接父母来新居倒是一件让我倍感欣慰的事情。

再之后,父母年事已高,本不愿再次活动,双亲也就没有离开高庄到我这边生活。我便固定在每周日晚上的七点左右打个电话,询问二老的身体状态及饮食起居。回答如出一辙:一切皆好,不必挂念我们,你安心工作就行。这一周一次的通话,便成了我与父亲交流家里长短、诉说亲情厚意的主要渠道。这样说来,也算是一种缘分的使然吧。

父亲的身体一向硬朗,从没住过院,小感小冒几片退烧药就能过关。加上我两个都在医院工作的侄儿,也是根据他爷爷对身体状态的描述,在饮食习惯、轻微锻炼等方面,及时叮嘱给予建议,所以父亲的身体一向很好。每每提起,也是他人羡慕的对象。

去年三月初,我打电话时听出父亲的喉咙有些沙哑,询问怎么了?父亲轻松回答:有点炎症,不要紧,吃几片药就好。父亲性格爽朗,还玩笑其他,我也就没放心上。一周后再打电话时,声音确实清亮了许多,也就更加放心了。再之后交流,细听倒也正常。谁知到了九月上旬,父亲说吃饭时感到喉咙疼痛,难以吞咽,这才引起我们的注意。两个侄儿立马休班,带着他爷爷就到医院检查,结果却是喉癌。

于是上海、南京、济南、青岛等地询问医生,商讨医治方案,了解治疗效果,最终确定了大家公认的针对此病症治疗效果最好的医院后,由哥哥陪同,两个侄儿护送,我与姐姐带足费用,与中秋节的当天住院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