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他和犹太人做生意,那人开口就要五千顶户外遮阳伞,那时我们的工厂才起步,没接过那么大的单子,大家兴奋地下单钢材和布料。是阿斯帕努发现了问题,他抓住了犹太商人的逻辑漏洞!那犹太人说他在英国和法国都有酒店,非常需要这种遮阳伞增加酒店档次。阿斯帕努详细询问伞面布料品种时,他却支支吾吾,只说和西西里一样的就行。”

“要知道,湿润地区的防雨布料和干燥地区的防晒布料是不一样的。伦敦的天气多潮湿呀。阿斯帕努一面请他玩乐拖延合同签订,一面派人打探虚实。最后你猜怎么着?那犹太人是个惯犯,收到货后他会以货物质量差为由拒付尾款,并扬言要打官司。很多像我们这样小厂子不愿陷入这无止境的扯皮,便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他会以标价八成的价格把这批货卖出。而且据小道消息说,这是他已经要去以色列了,如果真是那样,我们连官司都没处打。全靠阿斯帕努的严谨和细致,让我们规避了一处风险。”

最后她总结:“要我说,他是全西西里最优秀的商人。”

为了说这个长故事,艾波洛尼亚手里的卷饼都冷了。但现在是夏天,凝固的芝士依然很好吃,更别说还有微辣的牛肉末了。她又咬了一大口。

小牛皮方向盘被捏得轻微变形,迈克尔压抑尖酸的情绪,又问:“吉利安诺似乎非常信任他,让他负责中部和北部意大利的生意,难道不担心他卷款跑路吗?”

这话实属有挑拨离间的嫌疑。

但艾波洛尼亚相信迈克尔的人品,她咽下嘴里的食物,解释道:“他和图里一起长大,从小就是好朋友。他们的母亲是亲姐妹。阿斯帕努细致入微,图里不拘小节,两人性格迥异,但意外合拍。如果全世界背叛了图里,那阿斯帕努一定是最后一个背叛他的人。”

迈克尔又问:“所以,他是吉里安诺的军师?”

“当然不是。”艾波洛妮亚轻笑一声,“军师另有其人……”

她说后半句时,像是想起一些美好的事物,语气温柔,宛若春风拂过旷野。

“那你是怎么和他们认识的?”

迈克尔终于问出了这个萦绕心头许久的问题。他看得很清楚,她和这些人的关系,绝非简单的男女之情。如果硬要他形容,更像是家人或是伙伴。如同克莱门扎和父亲、他与桑尼。

但清楚归清楚,感情向来不受理智的束缚。当她提起那些男人的名字,与他们交谈、接触时,他简直嫉妒得发疯。他甚至在嫉妒那只狗,那只残疾的黑狗,仅仅因为它可以正当地亲吻她的脖颈、舔舐她的手指。

艾波洛尼亚笑起来:“这可是一个超级无敌长的故事——”

“等我把卷饼交给雷默斯之后再和你说。”不知何时,吉利安诺宅邸出现在道路尽头。

黑色的阿尔法罗密欧轿车平稳地停在了雕花铁门前,艾波洛尼亚下车,打开后座车门,抱着满牛皮纸袋的卷饼,铁门内十七八岁的少年立刻跑出来。

透过饰有海棠花的后视镜,迈克尔看到婴儿肥的少年想要邀请女孩进去,被她摆手拒绝了。女孩把牛皮纸袋递给他,接过少年手里她的牛皮手拎包,又和他说了几句话,便小跑回到轿车。

迈克尔连忙收回目光,看向坐进车内的少女。她冲他笑了一下,如阳光下的海水,明亮热烈。这一刻,所有的负面情绪像泡沫消散,他的灵魂发出熨帖的喟叹。

“出发吧,迈克尔。”黑色的轿车再次启动,掉转方向,驶入橘红色的晚霞里。

艾波洛尼亚望着那绚烂的火烧云,摇上车窗,和这个才认识几天的美国人说起了过往。

“那是1940年的初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