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道:“想开些吧,咱们恩荫祖辈荣光,享了十几年荣华富贵,这世上不知多少人朝不保夕、流离失所呢,比照他们,咱们也算享福了。”
刚出门行了一阵,便在伯府门前被拦下。探春挑开帘栊观量,便见红玉领着个小丫鬟到了近前。
红玉愧疚道:“三姑娘,我是来道恼的。”
探春赶忙下来,纳罕道:“红玉姐姐这话怎么说?”
红玉便道:“前几年我便与爹妈说过,我既在伯府,不妨也到伯府来做事,好歹有个照应。可爹妈感念荣府上下恩德,一直不肯。年前来信总算是松口了,谁知又赶上家事连连……这……”
探春心下了然,却难免生出树倒猢狲散的悲凉来。当下强自笑道:“也不算为难事,红玉姐姐又何必道恼?既如此,回头我让人将身契送来,红玉姐姐的爹妈便不用跟着了。”
红玉谢过,屈身一福,这才去前头寻林之孝与林之孝家的。二人听得红玉言语,纷纷松了口气,赶忙又来叩头谢过探春。
闹过这一遭,探春一行重新启程,车马算上押运行李的不过十来辆,随行婢女、仆役不过五十余,剩下的大半除去那夜跑散的,都被探春放了良籍,让其自谋出路。
转眼到得地方,车马径直自大门入内,探春叫过几个管事儿的吩咐活计,忽而便有婆子来回:“三姑娘,姨太太、宝姑娘与蟠大奶奶来了。”
探春赶忙来迎,到得仪门便见薛姨妈领着宝钗、夏金桂入内,薛姨妈遥遥笑道:“可好,往后又做了邻居,咱们以后可要多往来。”
一旁的宝姐姐心下苦涩。薛家母女原本打算着将内城宅院处置了,全家搬到外城去。谁知那日兵乱,薛姨妈、夏金桂、宝钗等虽藏在地窖里幸免于难,可家中难免为贼人光顾,洗劫一空不说,临走还一把火将外城宅院烧成了白地,如此,一家子只好重新搬到内城安住。
探春心下虽厌嫌,却依旧请薛姨妈等入内叙话。宝玉闻听宝钗来了,也紧忙出来照应。
那薛姨妈见了宝玉便红了眼圈儿,将其揽在怀里叫道:“我苦命的孩儿,你且放心,你爹妈虽没了,往后还有姨妈照应着呢。”
宝玉也动情不已,禁不住潸然泪下。
一旁夏金桂偷眼打量宝玉,见其果然好卖相,顿时怦然心动,禁不住赞道:“宝兄弟这唇红齿白的,果然愈发俊俏了。”
薛姨妈顿时面上尴尬,瞪了夏金桂一眼,方才与宝玉道:“你嫂子有口无心,便是这般性子,宝玉莫要在意。”
同是天涯沦落人,薛姨妈又生出促成宝玉与宝钗的心思来。早前问过宝钗几次,盖因宝钗这会子已过双十,再难嫁到好人家,因是态度自是无可无不可。
这日过后,两家便经常往来。时而是宝玉到隔壁去寻宝钗,时而又换做宝钗、夏金桂来寻宝玉。
待时日一多,宝钗又生出劝诫的心思来。时常与宝玉道:“如今三妹妹管家,我妈妈也在旁帮衬着,家中不用你多管,你还是认真读书是正理。”
宝玉只得进门关了窗子看书,神思却早飞往别处去了。心下暗忖,父母亡故,庶妹掌家,自个儿就好似寄人篱下一般,十分不自由。日常起居,皆靠三妹妹与宝姐姐打理,自个儿竟是个无用书生一般。
加之素来又讨厌经济文章,暗忖贾家一败涂地,皆由做官而起,不愿再奔仕途,谁知宝钗却强求他读书。二人志趣不投,他似枯鱼失水,泥涂索居,甚不顺心如意。
正胡乱思忖间,忽见窗子被人推开,有人在外笑道:“宝兄弟读了这会子了,该饿了。这是四碟果子,一小壶儿酒,我给宝兄弟送来吃用。”
宝玉尚未答言,已见夏金桂推门进来,瞧着他“扑哧”的笑了一声,把杯盘果子往桌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