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得这日下晌,邢忠熏熏然回返,进门就骂道:“晦气!你猜猜谁来了?”
不待其妻问出口,邢忠便酸着脸道:“邢德全那小子来了!”
其妻便道:“他家便在京师,来也是寻常。”顿了顿,笑道:“这且不说,当家的,那位李伯爷出手了。”
邢忠闻言一怔,顿时酒醒了一半儿,赶忙催问道:“怎么话儿说的?”
当下其妻便将自保宁侯府管事儿处扫听得的信儿说将出来。邢忠一心想着女儿邢岫烟能嫁个好人家,至于是保宁侯府还是竟陵伯府,全无干系。再者虽说名头上差一些,可如今爵位上人家李伯爷可比郑家高出一头啊。
且未来不可限量,说不得来日也能封了公侯。其妻说过,又有些忐忑道:“当家的,你说……李伯爷会不会怪罪咱们?”
邢忠思忖一番,当即有了底气,笑着低声道:“不看僧面看佛面,便是冲着岫烟,李伯爷还能为难咱们不成?”
其妻一琢磨也是,吐出一口浊气道:“也好,这下岫烟也算有了着落……就是不知李伯爷何时登门来接。”
邢忠浑不在意道:“李伯爷都出了手,我料定数月内必来接岫烟过门儿。”
其妻笑道:“那可是好,此番也算坏事变好事儿了。”
邢忠酸着脸子叱道:“你知道个什么?错非我神机妙算,只怕那位李伯爷还不知会抻到何时呢。”
其妻顿时没了言语。心下腹诽不已,此番分明是错有错招,哪里是什么神机妙算了?要是那位李伯爷嫌弃自己与当家的,没准儿此事就吹了。
当下公婆两个嘀嘀咕咕私下计较,时而便得意哄笑一阵儿。
厢房里,听得爹妈隐隐计较声,邢岫烟打着络子,有些心不在焉。一旁的篆儿雀跃不已,这会子正翻找着刚装进箱笼里的衣裳。一件件比量着,寻思待邢岫烟过门时自己穿哪一件比较好。
比照来比照去,篆儿愈发不满意,便笑道:“姐姐,来日也给我裁一身儿新衣裳吧……好歹我也是陪嫁丫鬟,总不能穿得太寒酸了。”
邢岫烟闷声不回话,心下想着旁的事儿。自打及笄之后,邢岫烟便攒了私房买了衣料,自己剪裁,又一针一线的绣起了嫁衣。如今那嫁衣业已绣得了,偏心中所想也已落定……她来日要去给李惟俭做妾,又哪里穿得了凤冠霞帔的嫁衣?怕是要寻一匹粉红色的重新绣了,才算得体。
忽而又思量起银钱来,先前邢岫烟朝李惟俭借了三千两银子,总要将银票归还了的——虽说邢忠欠下的账大抵是还不起了,可总要先将这三千两还上,不然岂非成了卖身入伯府?
想到此节,邢岫烟便起得身来,朝着正房便行去。篆儿没得回话儿,瘪着嘴满脸不高兴。心下忽而忐忑起来,会不会姐姐嫌弃了她,往后过了门儿也不带她了?那她往后还上哪儿去过太平富贵日子去?
当下拿定心思,近来须得讨好了姐姐,如此姐姐才不好说出口。
那边厢,邢岫烟一路进了正房里,面上娴静,与邢忠夫妇请了安。
邢忠妻就赞道:“瞧瞧岫烟出息的,难怪那位李伯爷会瞧上眼儿。”顿了顿,叹息道:“可惜就是咱们家家世寻常,不然莫说是做妾,以你的品格给谁家做不得正妻?”
桌案上不知何时摆了一碟花生米,邢忠两指捏着丢进嘴里嚼着,乜斜笑道:“你来有事儿?”
邢岫烟嗫嚅道:“爹爹,那银票呢?还请爹爹将银票交给女儿,我也好还了李伯爷。”
银票这会子就好端端揣在邢忠怀里,只是到了手的肥肉,他又哪里肯吐出口来?便道:“什么银票?”
“便是我那日交给爹爹的。”
邢忠夫妇对视一眼,邢忠妻便道:“我的儿,你是不是傻?这外边厢聘妻有聘礼,聘妾有聘金。我与你爹将你养了这般大,收一些聘金怎么了?再说谁不知李伯爷那是财神?家里头金山银海的,还能差区区三千两银子?”
邢岫烟早就料定二人是这般反应,便娴静道:“女儿可不值六千两银子。若爹爹、妈妈不愿给,那女儿明儿便去伯府当面与李伯爷说清楚,我便是死了也不去伯府做妾。”
“伱——”
邢忠猛地拍了桌子:“好个不孝的姑娘!”
邢岫烟不卑不亢道:“爹爹既说不不孝,那女儿来日去做了姑子去,每日诵经祈福,祈求佛祖保佑爹爹、妈妈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有什么用?还不是受穷的命!邢忠从不想着寿终正寝,就想着吃喝玩乐,潇潇洒洒,最好泡死在酒坛子里。
邢忠妻又来劝说,奈何好话说尽,邢岫烟就是不吐口。夫妇二人也知,这個女儿自小便极有主意。但凡拿定了心思,就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私下暗忖,若女儿果然当面推拒了,那李伯爷又不是个宽厚的,前后加起来六千两银子还不是要归还?
邢忠气得大骂邢岫烟一通,临了才松口道:“罢了罢了,”自怀中掏出银票来,恋恋不舍瞧了最后几眼,扭过头去道:“拿走拿走,我就不该生你这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