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李纨冷着脸儿已然进得房里,端坐主座之上,眼看尤二姐垂手侍立,这才张口叹息一声道:“此事本不该我来经手,奈何如今二奶奶要产育,琏兄弟又出门在外,老太太吩咐下来,我便只好勉为其难。”
尤二姐忙道:“奴家年轻,一从到了这里,诸事皆系家母和家姐商议主张。不想此事到底惊动了荣府……”她咬着下唇道:“一应处置,奴家都遵听大奶奶之意。只有一样,万望大奶奶莫要棒打鸳鸯。”
李纨板着脸道:“如何处置你,自有老太太与大太太,却是与我无关。琏兄弟行事不妥,国丧家孝之际,偏偷娶了你。若传扬出去,只怕于贾家名声有碍。因是老太太打发我来接你进家门——”
尤二姐顿时心下松了口气。
李纨又道:“这外头闲言碎语,头十来日我便听过。不拘是你存心算计也好,琏兄弟故意抬举也罢,你既进得家门,名分便是妾室。凡事越不过上头的主母去。若再有流言说什么新二奶奶、旧二奶奶的,便是凤姐儿能容你,老太太也不容你!”
尤二姐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到底乖顺一福应下:“是,奴家万万不敢。”
李纨懒得与其多言,便道:“既如此,拾掇行囊,这就跟我走吧。”
当下尤老娘与尤三姐不敢露面,尤二姐便吩咐了鲍二家的拾掇了包袱,过得半晌乘着一顶软轿随着李纨车驾往荣府后门而去。
自后门入得内中,转眼便进了大观园。一径到了怡红院,软轿落下,足足等了好半晌方才等来李纨。
那李纨便交代道:“再如何,你此时也见不得光。好歹熬过国丧家孝再说旁的。如此,你便先在厢房安置了,一应所需按姨娘份例。”
当下吩咐素云引着尤二姐去厢房安置,李纨这才往前头荣庆堂去回话。
荣庆堂里,这会子邢夫人与尤氏都在,贾母铁青着脸面色难看。待李纨入得内中回了话,贾母问起尤二姐来,李纨碍于尤氏在场,便只称赞尤二姐花容月貌。贾母听罢愈发不喜,待邢夫人问道:“老太太,可要二姐儿过来磕头?”
贾母便冷声道:“如今尚且见不得光,磕什么头?”旋即又与尤氏道:“交代你姊妹好生安置着,莫要再生出是非来。”
尤氏赶忙应下,旋即起身告退,去后头寻尤二姐。
却说尤氏一路到得怡红院,还不曾进门遥遥便听得咒骂声不止:“——先奸后娶、没汉子要的娼妇,也来要我的强!奶奶贤惠,违不得二爷的意,我却做不来!不要脸的娼妇,不过趁着奶奶产育没空儿理会罢了,待奶奶产育过了,定有你的好儿!”
尤氏驻足怡红院门前,听得蹙眉不已,低声问一旁的丫鬟:“这是谁?”
丫鬟便道:“奶奶忘了?二奶奶院儿里如今还住着个秋桐姨娘呢。”
秋桐本是大老爷房里的丫鬟,因着先前贾琏偷鲍二家的被凤姐儿窥破,贾琏闹着要杀凤姐儿,邢夫人趁机下蛆,贾母做主,这才将秋桐送进了贾琏房中。
那秋桐虽有几分颜色,却是个浅薄的。凤姐儿全然不将其放在眼里,且秋桐身契在手,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姨娘。因是经年以来,秋桐挂着姨娘的名头,所得份例却依旧不如平儿。
王熙凤不曾搭理秋桐,那贾琏却是个喜新厌旧的,没半年便将秋桐冷落了。
此时凤姐儿不在,贾琏偷娶尤二姐之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秋桐不知尤二姐谋算着做二奶奶,只道其与自己相当,也不过是个姨娘。秋桐心下正恼于贾琏冷落了她,又不敢与凤姐儿闹,因是便干脆来寻尤二姐的晦气。
内中尤二姐只躲在厢房里憋红着脸不敢回嘴,外头的尤氏却听不下去了,深吸口气迈步进得内中,遥遥便与秋桐道:“这般没规矩,谁让你在此骂街的?”
哪知秋桐乜斜其一眼,不禁冷笑道:“我道是谁,这不是宁府的大奶奶吗?可惜宁府都没了,如今您又跑荣府了逞威风来了?我们奶奶与三姑娘都不曾发话,你又算哪个?”
“你——”尤氏气了个仰倒,却偏生说不出话来。
那秋桐又冷笑一声骂道:“好个只知勾搭爷们儿往坏了去的骚蹄子,祸害了宁府还不算,如今又来祸害荣府。想得美!我今儿就把话放在这儿,你一日不滚出去,我便骂上一日。我也不怕嘴皮子磨薄了,且看你能禁得住几日!”
撂下话,秋桐扭身便自顾自进了东厢,又使劲儿摔了房门。
尤氏身边儿的俩丫鬟气得不轻,却奈何人在屋檐下,荣府到底比不得宁府,因是只是闭口不言。
尤氏心下忿忿,却知与个丫头出身的姨娘计较有失身份,当下强压着火气去到西厢寻了尤二姐。
房门打开,尤氏入内便见尤二姐哭得梨花带雨。
尤氏吩咐了丫鬟把门,凑过来在尤二姐身边儿落座,蹙眉道:“我都与你说了,待生下孩儿再计较旁的,怎地这一二年都等不得了?”
若按着尤氏的谋划,待尤二姐生了个男孩儿立下了,再徐徐图之。凤姐儿此时身怀六甲,能不能生出男孩儿还两说。且先行隐瞒下来,暗中计较一番,说不得便是一尸两命。到时候二姐儿正好顺理成章入得家门。
偏前头尤老娘应承的好好儿的,转头便流言四起。
尤二姐梨花带雨哭道:“都是三妹等不及,说迟则生变。”
尤氏想起不省心的尤三姐,顿时不知如何说好。转而又问:“母亲与三姐儿如何打算的?”
二姐儿、三姐儿虽都与贾琏厮混,可二姐儿进了门儿,总不好让三姐儿也进门。尤二姐便道:“方才拾掇时,母亲传话与我,说是与三姐儿先行家去。旁的留待来日再计较。”
尤氏点点头,又问道:“你如今……果然有了身子?”
尤二姐止了眼泪道:“算日子,天癸迟了五、六日了。”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尤氏掐指点算一番,说道:“那总要再过半月方才能请太医瞧出来。那秋桐不过是个姨娘,说来还是个贱妾,你何必怕了她?倒是凤姐儿不是个好相与的,也亏得她去了香山,不然只怕她私底下使了手段。”
尤二姐虽心思不小,性子却是个怯懦的,闻言只是连连颔首,却哭求道:“可怜我身边儿的人都散去了,连鲍二家的都被打发去了前头。连个还嘴的人都没有,求姐姐可怜。”
尤氏便道:“莫急,回头儿我寻探丫头,总要分几个可心的丫头过来照看着。”说话间又摘下荷包,自内中掏出一张银票来:“这园子里的下人都生了富贵眼,你素日里大方些,日子也能略略好过点儿。”
尤氏劝慰一番,便领着丫鬟去了。尤二姐瞧着空荡荡的厢房,心下顿时没了底儿,待瞧见手中的银票不过是区区百两,顿时愈发委屈起来。心下只盼着贾琏早日回返,也好为其撑腰做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