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凤姐儿不差银钱,一早儿打发来旺砸下银钱,不过半晌便请了两个稳婆、两个郎中来。
继而平儿又入内回话:“奶奶,四爷身边儿的丁如松如今就在二门外听吩咐呢。说是四爷将自己个儿的马车腾了出来,保准儿奶奶坐着往香山去颠不着。”
王熙凤哼哼两声,虽面色不虞却心下熨帖。尤其是昨儿私底下李惟俭曾说过,若事有不谐,宁可保大人,孩儿往后可以再要……尤为让凤姐儿熨帖。
两相比照,贾琏惯会用好话哄人,却是面上一套私底下一套,俭兄弟虽有些滑头,却总带着几分真心。凤姐儿便思忖着,不意当日忿忿之举,却得了俭兄弟的情意。这爷们儿,野的倒是比家里的更靠谱些。
掌家奶奶出行,上下自是忙碌不已,各式衣裳、物件儿纷纷装进箱笼里,单是随行拉物件儿的马车就装满了三辆。平儿不用说,自然要随行,余下小丫头、粗使丫鬟、奶嬷嬷、婆子等,林林种种加起来不下二十人。
一早儿探春先行处置过家中庶务,又紧忙来怡红院帮衬着。不多时,邢夫人也假模假式的过来与凤姐儿说了会子话。
“要我说去香山也好,这京师热得实在待不下人。昨儿早晚换了三套衣裳,再这般闷热下去,只怕换洗的衣裳都没了。”
王熙凤敷衍道:“太太说的是。”
邢夫人又道:“原本珍哥儿媳妇也要来送,偏不凑巧,夜里着了凉,生怕过了病气儿,一早儿打发丫鬟知会了我,托我给你道恼呢。”
凤姐儿可不是什么好脾气,冷笑道:“哟,珍大嫂子这病可真是时候。要我说不来也好,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不差这一回,左右往后有的是时候呢!”
耳听得凤姐儿语气不善,邢夫人只故作不知,转而又逐样问及随行的物件儿来。
待过了辰时,平儿便入得内中回话道:“奶奶,都周全了,来旺问奶奶是不是即刻启程?”
凤姐儿笑道:“都巴巴的来送我了,我可不敢多留,那就启程吧。”
当下有婆子抬了肩舆来,抬着凤姐儿出了仪门,又在婆子搀扶下进了李惟俭腾出来的马车。
一进得内中凤姐儿便觉不同,窗子上贴了玻璃不说,还分外凉爽。平儿其后入内落座笑道:“奶奶不知,这车厢顶棚加装了个包了棉皮的铁皮箱子,里头装着冰块儿,那丁家兄弟说了,一块冰足足能撑三个时辰呢。”
内中再无外人,凤姐儿便嗔道:“他偏在这精巧物件儿上下心思。”
平儿笑道:“若无这般精巧心思,四爷也不会有如今情形了。”
当下角门撤了门槛,八辆马车依次出角门,逶迤着自内城中穿行而过,过得大半个时辰方才出了外城。
许是夜里不曾安睡,这车厢里温度适宜,凤姐儿便犯了瞌睡。平儿赶忙伺候着寻了靠枕来,伺候着凤姐儿小憩起来。
马车辚辚而行,因着行的慢,又专门捡平整的地方走,凤姐儿倒是不觉如何颠簸。心下逐渐放空,不片刻便睡了过去。
待凤姐儿醒来时,揉着惺忪睡眼问了一嘴,平儿便道:“奶奶可是好睡,一觉足足快三个时辰,如今眼看就要上山了。”
凤姐儿起身朝外观量,果然便见上了山道。四下古树参天,泉水潺潺声中,钟声空旷悠远。
脱得荣国府桎梏,凤姐儿深吸一口气,难得心下开阔起来。瞥了一眼身旁的平儿,凤姐儿转动心思便道:“你可想好了?”
“啊?”平儿先是纳罕,继而俏脸儿晕红,垂着螓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凤姐儿便道:“如今你不情不愿的,就怕来日乐在其中。”
平儿双手绞着帕子,嗫嚅不语,心下既羞赧,又有几分期盼。
凤姐儿不再观量平儿,心下暗忖,这一二个月便要临盆,想来那野牛总会得空来瞧瞧,到时候正好顺势玉成此事。
小花枝巷。
马车停在小院儿门前,李纨自马车中下来,蹙眉打量门脸一眼,这才叹息着吩咐道:“去叫门吧。”
婆子紧忙上前拍门,李纨心下却分外别扭。今儿回返家中,方才到老太太跟前儿问安,便得了这么个差事。有心推脱,偏推脱不得——凤姐儿往香山去避暑,贾琏还不曾回返,邢夫人、尤氏与探春都不合适,算来算去竟只能她来。
胡乱思忖间,鲍二家的开了门,那婆子上下扫量一眼便道:“快回二姐儿去,大奶奶来了。”
鲍二家的听了这话,顶梁骨走了真魂!待观量到来的是李纨,顿时暗自舒了口气。这位大奶奶虽不好招惹,却是个好脾气的,入府这般多年也不曾听闻与谁红过脸儿。
当下急急忙忙往内中回话,尤二姐虽也一惊,但已来了,只得以礼相见,于是忙整衣迎了出来。
到得门前,赶忙屈身见礼。
李纨扫量尤二姐一眼,心下暗忖,果然是个好颜色的,无怪那贾琏冒大不韪也要偷娶了去。
只是李纨心下愈发不喜,只觉尤二姐面带狐媚之色,不似正经人家的女子,反倒隐隐带着风尘气。
素云、碧月扶着李纨入得内中,尤二姐又是屈身一福,笑着张口便叫:“姐姐下降,不曾远近,望恕仓促之罪。”
李纨顿时蹙眉不已,素云张口便训斥道:“这位姑娘好生没道理,我家奶奶素来与伱没过往,便是来日真个儿过了门,姑娘也合该称一声大奶奶……这姐姐一说从何谈起啊?”
尤二姐顿时面上臊红,咬牙垂首道:“是奴家叫错了,还请大奶奶见谅。”
后头厢房里,尤三姐儿闻言便要为尤二姐张目,却被尤老娘死死拦住。
尤三姐恼道:“贾家欺上门来,还不许我为姐姐出头儿?”
尤老娘扯着尤三姐教训道:“不过是教你姐姐规矩罢了,你这会子出头才是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