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此。”
大太监戴权放下圣旨,四下鸦雀无声。戴权看将过去,李惟俭尚且跪伏在地闷头不语,那贾家众人纷纷惊疑不定看将过来。
戴权心下暗乐,也不知圣人存的什么心思,要这般捉弄李复生。
这会子李惟俭心下直骂娘,将宁国府赐给自己也就罢了,还当着贾家众人的面儿宣旨,就差明摆着告诉贾家众人,宁国府一事是自己谋划的了。
正心下思忖,就听戴权道:“李伯爷,快接旨谢恩吧?”
李惟俭回过神来,紧忙叩首道:“臣李惟俭叩谢天恩。”
起身上前躬身接过圣旨,略略转身,随行而来的香菱便紧忙上前将圣旨双手捧了。李惟俭扯了戴权的手,袖子一抖便有一张银票毫无烟火气地递了过去,说道:“劳烦戴公公走了一遭,些许茶水银子莫要嫌弃。”
戴权探手接过便知是一张千两大额银票,当即面上堆笑道:“李伯爷客气了。实在是圣人催得急,咱家到伯爷府上等了半晌也不见回转,又听闻伯爷来了荣国府,不得已这才来此宣旨。”
说着拢袖朝着一并起身的贾家众人拱手连连:“老封君、贾将军见谅见谅,咱家方才得罪了。”
贾赦上前忙道‘不敢’。
“既如此,咱家还急着回去复命,先走一步,诸位不必相送。”
话是这般说,李惟俭与贾赦、贾政等还是将戴权送出门外,目送其马车走远,这才转身回返。
贾政迂腐方正,心下还不曾多想,只是哀叹命运多舛,这宁国府几日光景就成了旁人宅邸;贾赦心思却多,心下暗忖莫非宁国府一事果然与俭哥儿相干?
好似也不对,虽说刚来时与蓉哥儿有过龃龉,可事后俭哥儿与珍哥儿相处的颇为不错,怎也不会莫名其妙的就谋算宁国府。再偷眼打量,便见李惟俭也是蹙眉满脸的不解,心下便想只怕是凑巧了?
此时就听贾政道:“圣人此举……有失仁厚啊。”
客气点儿叫有失仁厚,不客气的话就是存心不良!
大老爷贾赦好歹混迹过官场,自是知晓题外之意,念及贾家早年所为,如今俭哥儿又担当大用,莫非圣人此举是逼着俭哥儿与贾家反目?
思忖间,到得仪门左近。原本听了圣旨,一应女眷本该回转荣庆堂,可这旨意太过离奇,宁国府竟成了竟陵伯府,莫说是王夫人,便是贾母心下都极不爽利。
眼看李惟俭与贾赦、贾政等到得近前,王夫人禁不住道:“俭哥儿,宁国府怎会赐给你?莫不是——”
还不待王夫人说完,贾政唬了一跳,呵斥道:“住口!内宅蠢妇知道什么?”
“老爷——”王夫人顿时委屈不已。
大老爷此时自诩贾族之长,负手教训道:“这内中的门道儿不好跟弟妹说,待回头儿仔细问过二弟吧。总之……此事与俭哥儿无关。”
李惟俭苦笑着朝贾母拱拱手:“老太太,事发仓促,晚辈这会子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贾母到底有些见识,且害了宁国府又与俭哥儿有什么好处?只为了个宅子,便惹得贾家报复?贾史王三家同气连枝,若对上圣人,自是各有心思;可对上外人算计,自当携手报复。
面前的俭哥儿看似位高权重,实则根底浅薄,真招惹了贾家,便是有圣人庇护也得焦头烂额。
加之李惟俭先前所为,因此贾母这会子全然不信宁国一事是李惟俭的手笔。
眼见李惟俭言辞恳切,贾母便道:“俭哥儿莫说了,你什么品格,我老婆子眼明心亮,清楚得很。”
李惟俭拱拱手:“多谢老太太回护。”
贾母颔首,乜斜王夫人一眼,训斥道:“有俭哥儿这般品格的晚辈,谁家不仔细维护着?偏你多心!”
这话已是极不客气,王夫人顿时面色煞白。
轮椅上的王熙凤便和稀泥道:“老太太,太太也是一时情急,并非怀疑俭兄弟什么。旁的不说,就冲着宝兄弟前一回落水,还是俭兄弟救的,太太这心里就念着俭兄弟的好儿呢。”
王夫人僵笑道:“是呢,老太太,我方才倒不是怀疑俭哥儿什么,只是这事儿凑的太巧,这才说了句无心之言。”
“既是无心的,往后仔细思忖了再开口。好好儿的亲戚情分,家中又多得俭哥儿照拂,可不好让人寒了心。”
这话看似数落王夫人,实则贾母一直在看着李惟俭。李惟俭能如何?只笑着道:“老太太多心了,不过一句话,晚辈还能一直记着不成?”
话是这般说,李惟俭心下暗忖,这是第几回了?原本他都快忘了,结果王夫人又来这么一遭。好好好,待回头儿得了机会,定要好生磋磨王夫人一通不可!
贾政便道:“外间春寒,我看咱们还是回去说话吧。”
贾母应下,一应人等过仪门往荣庆堂而去。方才到得垂花门前,忽而便见大丫鬟玻璃惊慌失措奔来。瞥见众人,玻璃好似寻了主心骨,禁不住嚷道:“老太太不好了!”
贾母顿时一手捧心,紧张不已。这一天一日三惊,莫说贾母这般上了年岁的老太太,便是寻常人也经受不住。
凤姐儿便呵斥道:“仔细说了,如何又不好了?”
玻璃便道:“宝二爷与姑娘们原本在碧纱橱里说着话儿,不知怎么忽而发了狂,竟将那宝玉摔在了地上!”
“啊?”
贾母还在吃惊,王夫人惊呼一声,人已经抢步出去:“我的宝玉啊!”
王夫人前脚刚跑出去,后脚儿就听贾政顿足骂道:“这个逆子!今儿谁也别拦,我定要给他个好儿!”
贾母一阵头晕目眩,强撑着道:“老爷,可不能动手啊!快,快扶我进去!好端端的又摔那命根子作甚!”
此时贾母身边儿只有邢夫人搀扶着,鸳鸯要上前扶了,快行两步贾母一个趔趄险些栽倒。李惟俭见此,上前一步道:“老太太,还是晚辈来背伱吧。”
当下略略蹲身,贾母也念及宝玉也顾不得许多,径直趴伏在李惟俭背上,任其背负了大步流星往里便走。
这边厢,贾赦摇头晃脑道:“家门不幸,让叔公笑话了。”
贾代儒略略颔首,寻思道:“恩侯啊,承嗣之事已定,这迁移宗祠之事倒是急切不得。我看不若这几日先行选址,盘算了造价再说旁的?”
贾赦点头应承:“叔公说的是。”
荣国府里闹出这般事来,都知老太太与王夫人是护短的,最是疼爱那宝玉,因是贾家别房众人也不好多留,纷纷随着贾代儒告辞而去。贾赦命贾琏去送,自己送过仪门转身又急忙忙往荣庆堂赶——堂堂一族之长,怎能任凭家中生出这等妻不贤、子不孝的乐子事儿?
老太太实在太过宠溺宝玉,这回无论如何他大老爷都要说上两嘴!
且不说大老爷贾赦,却说李惟俭背负了贾母大步流星,前后脚追在贾政后头进了荣庆堂里,绕过屏风抬眼就见三春、宝钗扯着宝玉,那宝玉哭嚎不已,只是一个劲儿的挣脱发癫。
大丫鬟琥珀唬得掉了眼泪,正用帕子仔细擦拭着那通灵宝玉。王夫人好似雌虎一般扑上去,抱住宝玉大恸:“宝玉,我的宝玉啊!你何苦摔那命根子!”
说话间忽而瞪视黛玉,黛玉被那凶厉眼神唬得骇然后退了一步。
宝玉泣不成声道:“姐姐妹妹都弃我而去,独剩我一个还有什么意趣?”
“畜生!”贾政快行进来,抬手便要打。
王夫人紧忙将宝玉护在怀中,嚷道:“总要说个清楚,老爷不能是非不分便要责打!”
眼见贾政到来,宝玉顿时骇得只敢闭气憋声流泪,心下兀自委屈不已。
这一切落在李惟俭眼中,背后的贾母还嚷着:“老爷且住,你要动老婆子的命根子不成?”
贾政怔住,一指大丫鬟琥珀:“你来说,这畜生到底为何发了癫?”
琥珀哭道:“回老爷话儿,方才宝二爷正与姑娘们说谁住园子何处,宝二爷说要住进怡红院,我……我便说娘娘有口谕,不许宝二爷住进园子,转头儿宝二爷就发了狂。”
贾政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王夫人骂道:“你这蠢妇如今还要护着这孽障不成?”
此时李惟俭方才放下贾母,老太太情急之下就往前抢。方才一切落在李惟俭眼中,眼见黛玉委屈得红了眼圈儿,心下自是好一阵心疼,由是更恨王夫人。眼见贾母右手拄着的拐杖要落地,李惟俭忽而计上心头,抬脚不偏不倚脚面落在那拐杖之下,身形好似要搀扶贾母一般,口中道:“老太太小心些!”
拐杖拄在脚面上,李惟俭装作吃疼连忙一挪,贾母半边儿身子都压在拐杖上,身形一个不稳,‘诶唷’一声便要栽倒。
“诶呀老太太!”李惟俭大喝一声,赶忙抢过去搀住贾母。
那贾母为保身形,不得已撒手,拐杖甩出去刚巧砸在贾政后背上。贾政这会子正是怒火中烧、暴跳如雷,回身眼见拐杖便在地上,抄起来便打。
“今儿不打死你这个孽障,我如何对得起贾家列祖列宗?”
“老爷——啊!”
王夫人背转身形将宝玉护在怀中,那拐杖结结实实砸在其肩头,顿时吃疼一声,却兀自不肯撒手。
眼见贾政又抡起拐杖来,贾母急了:“俭哥儿快拦住他!”
李惟俭应下,口中叫道:“老爷,有话儿好好说!”
抢步上前,身形极速,却只扯了贾政的左臂。贾政可不是左撇子,因是干脆撒开左手,右手握着的拐杖又砸落下来。
“啊——”这下不偏不倚砸在王夫人脖颈上。
许是巧劲,王夫人惨叫一声,眼皮上翻顿时朝一旁栽倒。李惟俭见好就收,真要打死了人,是个人都知他心思诡诈,因是劈手夺过拐杖,横在贾政面前急道:“老爷这又是何苦?宝兄弟到底还差着年岁,悉心教导几年总会长进。”
贾政红了眼圈儿道:“我如今哪里还敢这般奢望?只后悔生了这孽障出来,愧对贾家先祖!”
却听身后贾母喝道:“贾政,你这不肖子孙莫非要逼死老婆子不成!”
贾政身形一震,扭身噗通跪倒在贾母面前,道了声‘母亲’便流泪不语。
“你……你——好,明儿我便带了宝玉回金陵,也让你眼不见心不烦——”说话间贾母身形摇晃,眼看就要栽倒。
李惟俭手疾眼快,与琥珀一道儿扑了过去。
“老太太!”
“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