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李惟俭又道:“妹妹莫管了,左右伱那二伯近来家中就会有事,过几日就回去了。”
黛玉哪儿听不出来弦外之音?略略忧心道:“俭四哥……”
“无妨,我有分寸。”
黛玉抬起眼帘,深深看了李惟俭一眼,便没再多说什么。
其身后的雪雁见此,不禁抿嘴露出了两枚小虎牙;晴雯随在李惟俭身旁,见此情形哪里还不明了?她与黛玉虽接触不多,却也极得意这般性子的主母,因是便也噙了笑意。
略略静谧须臾,孙姨娘回返。其后跟着几个丫鬟,端着餐盘,内中是为二人预备的饭食。
李惟俭起身谢过孙姨娘,落座后招呼道:“妹妹也陪我用一些?”
“好。”
黛玉这会子心中郁结吐出大半,也感饥饿,随李惟俭用了一碗粥,两个小巧包子,许久不曾吃这般多,一时间竟有些撑。
便在此时,内中忽而传来咳嗽声,孙姨娘紧忙进到内中查看,随即打发丫鬟来唤:“李大人、姑娘,老爷醒了。听闻李大人登门,老爷刻下就要见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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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厅里。
吴海宁陪着笑,抢过小吏奉上的茶水,先行摆到程噩面前,腆着脸笑道:“哨总喝茶,嘿嘿。”
程噩心下腻烦,端起茶盏来撇去浮沫。就听吴海宁道:“哨总,要不您老再给说说,当初青海那一仗是怎么打的?实不相瞒,也就是生得晚了,放汉朝那会子,凭我这本事,就算比不得卫青、霍去病,好歹也能跟李广过过手……”
“呸,就你?还李广?”程噩忍不住了,起身薅住其后领,一把将其提了起来,叱道:“浑身上下没二两肉,你哪只眼睛瞧自己比得过李广的?”
吴海宁撇嘴道:“不是……哨总,这打仗比的是脑子,动刀动枪那是大老粗干的活计。你看韩信,能打得过樊哙?再看诸葛亮比得过关羽?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啊。”
“滚滚滚,再聒噪小心我叫几个人好生操练你一番。”
吴海宁双脚落地,兀自不肯罢休,说道:“再说如今打仗比的是谁火铳放的准,不是跟您吹啊,我可是跟着我家老爷放过火铳的,百步开外,十中六!”
程噩骂道:“你还有脸说?用的是新式火铳,换个姑娘家都能十中六!”
吴海宁正转动心思哄骗程噩,忽见外间狼狈行来一老一少。老的那个满脸阴沉,少的那个满嘴都是血。
吴海宁眨眨眼,说道:“哟,这是咬舌头了?哨总可知,咬舌头不能自尽,我家老爷说的。诶?这俩人瞧着是从内宅出来的,这一嘴血是怎么弄的?”
吴海宁是个好打听的,丢下一句话,皮猴子已然摸到内仪门前,与守门的仆役嘀嘀咕咕一番,又撞见余管家,说过一会子话转头摸着下巴寻思着行了回来。
到得偏厅里,吴海宁乐滋滋道:“方才那位一嘴血,竟是我家老爷动的手。”
程噩眉头一皱,霍然起身:“这是活腻歪了啊,什么来路?”
程噩武毅镇出身,这可是忠勇王的老底子。出发前忠勇王亲自交代过,这一哨弟兄死绝了,也须得全须全尾的护着李惟俭回来。
这一路上程噩小心戒备,好在顺风顺水,一直不曾遇到什么麻烦。到了江南繁华之地,程噩方才松快了几分,不想就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就听吴海宁道:“说是林盐司的本家兄弟。”
林盐司的本家兄弟……这就不好动手了。那林盐司可是简在帝心的人物,转念一想,程噩又觉得不对:“李大人与林盐司闹起来了?”
“这倒不是——”吴海宁三言两语将从余管家处扫听来的消息说了。
程噩听罢顿时心下鄙夷:“敢情是吃绝户的,活该挨揍。”
吴海宁拱拱手道:“哨总,烦请借几个弟兄壮壮声势。”
程噩蹙眉道:“莫要打死了人。”
吴海宁乐了,说道:“打死人?用我家老爷的话说,打人太过低级。要对付那二人,一封名帖足以,何必脏了弟兄们的手?”
程噩将信将疑,可到底还是打发了两名禁军随行。吴海宁带着人出了盐司衙门,径直朝着扬州府衙寻去。
扬州府衙距离盐司衙门不远,过了通泗桥便是。吴海宁领着两名禁军到得衙门口,两名门子搭眼瞥见荷枪实弹的禁军,顿时不敢怠慢,分出一人上前迎候:“这位……小公子,不知有何贵干?”
“辛苦辛苦,”吴海宁拱手道:“敢问衙门里管钱粮的幕友高姓大名啊?”
那门子道:“不敢称辛苦,大老爷手下管钱粮的幕友姓曲。”
吴海宁掏出一张名帖递将上去道:“我家老爷乃是二等男、内府会稽司郎中李讳惟俭,此番在下有事与曲幕友相商。”
门子虽不知李惟俭是谁,可听闻其有爵位在身,又哪里敢简慢?一边让门子去内中通传,一边将吴海宁让到偏厅等候。
吴海宁落座偏厅,不过等了须臾,便有一五十开外幕友满面堆笑地寻了过来。
遥遥便拱手道:“诶呀,今儿一早就被喜鹊吵醒,还想着哪儿来的好事儿呢,不料竟应在了此处。小哥请了,在下曲宗说,如今为大老爷打理钱粮。府尊听闻李郎中过扬州,本想今日放衙边去拜访,不意竟让李郎中打发人先登了门。”
吴海宁赶忙起身笑道:“曲幕友客气了,我家老爷此番为看望林盐司而来,实在不想惊扰地方,这才没声张。原也是想看望过林盐司之后再来拜访府尊的,哈哈,可说是与府尊大人想到一处了。哈哈……哦,在下吴海宁,如今随着我家老爷办差。”
“原是吴小哥,吴小哥快坐。来人,上好茶,就用我那碧螺春!”
须臾光景,仆役奉上茶水,二人寒暄已过。吴海宁便道:“实不相瞒,我家老爷如今还在林盐司府上,却生生怄了一肚子气。”
曲宗说大惊:“何人敢惹李郎中?”
吴海宁当下添油加醋,将林家那父子二人的德行诉说了一遍,听得曲宗说不住地摇头骂道:“不当人子,实在是不当人子!”
嘴里这般骂着,曲宗说心下乐开了花。盐司与地方互不统属,甚至因着密奏之权,地方上对盐司颇为敬畏。林如海病重,府尊不过是尽了同僚本分,去看望过一遭罢了。
可那李惟俭不同啊,那可是李财神啊!
到得江南不过一、二月便搅动风云,生生凭空造出来个价值三千万两的水泥务!士绅对其交口称赞,苏州府也因此富得流油!如今那庄有恭不过新官上任,就操弄百万两银钱,声称要将苏州各地尽数修了石塘。
府尊大老爷听闻之后很是酸了一阵,暗骂那庄有恭走了狗屎运。士绅拿李惟俭当财神,可这些地方官可是拿李惟俭当进身之阶啊。
用膝盖琢磨也知道,那石塘修起来,从此苏州上下抗洪涝的能力大增,且圩田无数,考评定然是上等。说不得庄有恭只做一任知府,就得升入朝堂。
扬州知府在此地转圜两任,如今离任在即,正发愁下一任到何处任职呢,若有李惟俭这财神爷护持着,说不得就能平步青云!
交好李惟俭,就算如今用不上,说不得来日就能用上呢?扬州繁华不下苏州,又是运河交汇之地,办个水泥务不过分吧?
是以得知李惟俭到此,府尊先是高兴了一阵,随即又发起了愁。换做寻常官员过路,送上一些程仪便是了,可人家李惟俭不差钱,又岂会瞧得上那千八百的银钱?
不送银子,送别的的话……也不知人家喜好啊。方才曲宗说刚提议,说李惟俭年少,这少年之人或许不贪财,可就没有不好色的。府尊大为意动,正琢磨着送个唱曲的歌姬呢,这李惟俭的手下就送上了门。
林沧、林煜得罪了李惟俭?得罪的好啊,上赶着寻不着卖好的机会,这俩活宝就给府尊送来了。
曲宗说顿时肃容道:“此等不仁不义之辈,我曲某人羞于与其为伍!吴小哥回去转告李郎中,此事府尊定要给李郎中一个交代!”
吴海宁装模作样道:“这……会不会太麻烦府尊大人了?”
“哪里的话?区区小事,不消府尊发话,鄙人手书一封,便让这二人在这扬州城一日也待不下去!”
“诶呀,这下我家老爷定然消气了。曲幕友如此精干,来日前程不可限量啊。”
那曲宗说笑道:“小哥这般年岁就随着李郎中走南闯北,小哥方才是前途无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