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现代气息的白色房间在瞬间泛黄褪色,变成了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农家小院。
坍圮的墙壁,破败屋外,还有口口声声呼唤着自己枇杷的女子。
时而温柔、时而冰冷的口吻,那张过早褪去少女气息的面孔之上,总有着挥之不去的忧愁,那是他……早已死去的母亲。
被困在异乡的荒僻,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没有放弃想要离开的念头。
女子用被火焰烧灼并且满是伤痕的手掌,用力推搡着他的肩膀,用嘶哑到不可思议地声音命令他离开。
然后就和村子里的其他人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在了那个夏天。
不同的是,少年——不,倒回去五六年前,喻轻舟应该只能算作一个半大的孩子,甚至彼时的他还不叫这个名字。
那时的他从死人堆里扒出了母亲的遗体,并且亲手埋葬了对方,在那附近唯一的一座小山丘上。
从那个地方,能够望见村子外面的河流。
孩童想,这样一来,母亲也就能够看见,自己按照对方的要求离开这个地方的身影了吧……也算是满足了对方的临终前的愿望。
母亲说,要离开村子。
可是离开村子要去哪里,那时的孩童并没有头绪。
虽然从前听母亲说起过远方的家乡,但一个陌生的地名对于生平第一次踏出村子的孩童来说,和天方夜谭中藏着盗贼宝藏的洞窟也没有什么大的区别,都是遥不可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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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记住了一点,就是走得越远越好。
于是在沿着河岸走了大概三天之后,孩童终于在另一处渡口等到了一艘停靠的货船,并且偷偷爬了上去。
当然并没有过多久,他就被船老大给发现了。
幸运的是,那个脸上长着刀疤的黑脸汉子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凶恶,甚至要比孩童从前在村子里见过的许多看似面善的人都要来心地赤诚。
在听说了孩童当下无处可去的处境之后,并没有将后者直接赶下船。甚至给了孩童一份力所能及的差事,用来换取食物和一片可以蜷缩着睡觉的甲板。
后来,孩童偶尔听船员闲聊,听说了货船沿途经过的场所,才惊觉,其中居然就有那个只在母亲的叙述中听到过的地方——那个令对方魂牵梦绕的故乡。
【是吗,那里有你的亲人吗?这样也好,像你这个年纪的小鬼头还是要念书的,念了书以后才有出息,一天到晚在船上待着也不是个办法。】
船老大感慨似的吐出一连串的烟圈,烟雾随风扑到孩童的脸上,呛得后者直咳嗽,疤脸汉子却是笑了,是那种从胸腔深处振动发出的浑厚笑声,说不上多好听,但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
船老大笑了一阵,又板起个黑沉沉的脸,一本正经地告诉孩童就算是要离开也要站好最后一岗。
简而言之,就是不准干活偷懒。
后来到了地方,出乎意料的,船老大没有立刻放孩童离开,而是到了地方卸了货之后,又陪同孩童一起去了当地的派出所。
面对孩童的不解,船老大是这么解释的。
【看你小子傻乎乎的,万一亲人没找到,又被拐子拐了卖到那种那不拉屎的地方,那老子不就白当一回好人了。】
是的,在自己的身世上,孩童保留了部分的真相。
原本是怕牵扯出一些不好解释的事情,没想到对方什么也没问,就那么全盘接受了……那一刻,孩童的心底突然感到了一丝内疚。
因为撒谎,因为自己似乎无端欺骗了一个善良的好人。
那一刻,孩童张了张嘴,可是一直到了地方,看见了明亮的大厅里来往走动的警员。
他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旦解释起来必然没完没了,而且,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方。
如果可以当做无事发生地一直隐瞒下去,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
——然而终究是纸包不住火,谎言很快被戳穿。
因为他对自己那些所谓的【亲人】一无所知,住址、姓名、电话号码……他能说出的只有一个姓氏,喻。
好在喻这个姓氏在当地并不算常见,在初步的检索之后,很快选定了其中一户曾经上报过人口失踪的家庭。
只不过,距离当时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
经过进一步的询问,民警才从孩童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了解到,他并不是失踪的当事人,而是被拐卖的受害人后来生下的孩子。
这样一来,问题就变得复杂许多。
后来几经辗转,中途还差点被当做骗子被挂断了好几次电话,那户人家才终于来了一对老夫妻和一个中年女人。
他们分别是当年失踪少女的双亲和姐姐。
听到失踪已久的小女儿突然有了音讯,老夫妻俩尤其激动,于是在大女儿的陪同下前来警局一探究竟,结果小女儿没见着,却见到了一个陌生的孩子。
【同志,是听说了有我小妹的消息,我们才专程从外地赶回来,你们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