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那目光,枇杷感到自己先前的紧张像是有所缓解。
“因为我想至少再见他一次。”
少年看着前方认真说道,目光像是透过眼前的陋室,看到了别的什么。
“我想告诉他,很感谢一直以来的耐心陪伴,如果可以的话,下一次……下一次轮回,换我去找他。”
说话间,枇杷仿佛又看见了位于小路尽头的林间竹舍。
晴日,积雪落在屋檐,台阶上亦是白茫茫一片。
一看便知是个人迹罕至的去处,光是从外表来看,甚至还会以为根本就是个废弃的竹屋。
可是,只要踏过窸窣作响的雪地,拾级而上。
走过屋檐下的门廊,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门扇,就会望见一片幽幽的橘色烛火。
小主,
火光中,香烟袅袅腾起。
透过那朦胧的烟气,还有一方干净的矮几,就可以望见那隐匿在暗处的青年。
黑纱覆面,长发如摇曳的水草随着主人的行动呼吸起伏,含笑的眼眸像极了兰公子的眼睛。
但枇杷知道那是兰。
也只是兰……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会主动走近青年,在矮几前站定,并且坚定地叫出那个名字,不带有丝毫的犹豫和侥幸。
他会说,你好,我找了你好久好久,终于又见面了。
那时,兰会有怎么样的表情,诧异或者迷惑,或者早知如此的了然?
又或者会因为这个陌生人的冒失举动,而不悦地蹙起眉头,然后直接起身逐客?
枇杷不知道,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不会挫败他的勇气。
毕竟一个人待得久了多少都会觉得有些寂寞,等到兰什么时候想要说话了,他就可以成为那个最耐心不过的听众——就像是兰对方在过去的几年间一直在梦中所做的那样。
反之,若是兰有那个需要,枇杷也会试着同对方讲起,有关一个少年在死后和看不见面容的声音定下来世之约的故事……
“所以,这就是你此生的愿望?”青年用温和的话音轻柔打断了枇杷此刻纷乱的思绪。
“……愿望?”
枇杷咀嚼着这个熟悉的词语。
兰曾经也许过他三个愿望,他能够来到这里就是因为那最后一个愿望。
稀松平常的一个词,不知道为何从对方的口中说出来,就像是多了点什么特殊的意味。
在青年话音落下的瞬间,屋中的氛围一下子变得有些古怪……明明还是一样的陈设,却陡然生出无限的陌生感。
枇杷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才发现是光线。
太阳不知何时已经藏了起来,从屋顶的漏洞中落下的,不再是带着灼灼暑气的刺眼日光,而是流动着的浓稠黑暗。
翻滚着在破口的边缘处探头探脑,却又像是忌惮着什么一般,没有真的进入屋内。
失去了光照的室内没有因此变得漆黑一片。
相反,枇杷清楚地看到了对面的青年,只是周身的温度似乎也随着那消失的阳光一点点地消退。
枇杷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尽管此刻的他看起来与游魂无异,但是他分明感到了一种莫名熟悉的恐惧感。
那是拜神祭的典礼上,被佛龛中的神像遥遥注视时所产生的犹如实质的刺痛感。也有点像是先前站在由藤蔓组成的巨木时,那种自上而下被无数只眼球同时盯着的感觉。
只不过,没有一次像这次这般的强烈和切近。
仿佛,已经近在咫尺。
眼球突然涌起汹涌的痛意,连着后方的大脑一起,席卷而来的痛楚让枇杷的视野模糊起来……
这感觉,分明就是濒死时的痛楚。
相似的画面雪片般地在眼前飞舞重叠。
从悬崖,从高台,从居民楼的顶层……拥有相似面容的青年或是少年从各种场所,或是被动或是主动地飞身跃下。
一次次地粉身碎骨,一次次地分崩离析,一次次地周而复始……
世界在眼前染成如业火焚烧般绚烂的色彩,那是一个又一个的他从身体里流出的血的颜色。
在那些或者宛若昨日,或者恍如隔世的死亡片段中,唯有一点是相同的——
那就是每一个濒死的他都会许下一个愿望,关于来生,关于过去……不多时便会因为生命的飞速流失,而在不甘与痛苦中永远地闭上眼睛、陷入黑暗之中。
所以他自然没有看见——
其实在每一次许下心愿后,他的身旁都会浮现一团虚影。根据场景的不同,那团虚影看起来也浓淡不一,但依稀可以看出是个人影。
每一次,那影子都会向身死者的耳畔,用温和而不失怜悯的话音平静宣布,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