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城县日中友好协会办公地之前发生的互相介绍很快结束,岩本桂一向佐佐木谦告辞上车。Minivan缓缓启动,没多久离开仙台市区,沿着常磐自动车道向亘理方向前进,一个多小时后停在亘理町荒滨字筑港通41-2“わたり亘理温泉鸟之海”的门廊下。
这是一家温泉酒店,去年8月,林真秀从中牵线搭桥,邀请乃木坂46来亘理录制《乃木坂工事中》时,成员们就被安排在这里住宿。
这家酒店位于亘理町内一座名为鸟之海的汽水湖(淡水与海水混合的湖)与太平洋之间的荒地上,四周广袤空旷,向东可一览广袤无边的太平洋,向西可眺望到东北部重要山脉藏王连峰,身处其中,给人遗世而独立的感觉。鸟之海还有弱碱性温泉水,被引入酒店顶层名为“天海之汤”的露天浴场。泡在其中时,向太平洋方向望去,壮阔的地平线一览无遗,仿佛整个人被大海揽于怀中一样。因此,来泡温泉的游客络绎不绝,每月可达一万人次。
车停下后,早就等候着的酒店支配人半田英明带着服务员上前,殷勤引导岩本桂一和林真秀办理入住手续,又领着去位于三楼东侧的客房——和面向大众的温泉浴场服务不同的是,わたり亘理温泉鸟之海的住宿服务走小而精路线,仅在三楼设有12个房间,而和面向藏王连峰的西侧房间相比,东侧客房不仅是面积更大的和式与洋式合一套房,还有一个庭院式的阳台,可以吹着舒适的海风,远眺一望无际的太平洋。
岩本桂一感到非常满意,向村山裕一表示感谢,后者表示能邀请到岩本课长前来讲课已是莫大荣幸,这点招待不足挂齿,随后简单说了下之后的安排。
“现在可以稍事休息下,高濑会长会在晚上6点左右前来邀请岩本课长和林企画官共进晚餐。明天上午10点开始的讲课就在酒店二楼会议室内进行,我会来相请。结束后与会长们聚餐。下午如果岩本课长和林企画官有暇,我可以陪同两位去鸟之海公园散散心。如果想回东京,就直接去仙台站。”
将行程说清楚后,村山裕一告辞离去。等他走后,岩本桂一情绪放松了不少,露出点倦色。林真秀看在眼里,说了两句后,也起身回房休息。
3月的夜来得比较早,18点不到天色已经半黑,两人房间内响起电话铃声,是村山裕一打来。没多久,这位亘理农协的专务理事来到三楼,陪同他们前往位于四楼的餐厅。
相比一楼面向前来泡温泉那些客人的轻食餐厅,四楼服务于住宿客人的餐厅更加高级、更加正式。所以,虽然是用餐时间,占据大半个楼层的餐厅却是空空荡荡的。也因此,林真秀一进去后就看到已经在等候的高濑正义,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还有右手侧的高濑早百合,穿着浅绿色针织长袖连衣裙,越发像有村架纯那样会遮掩脸型缺陷,表情立刻严肃起来,引得走在前面的岩本桂一都察觉到身边气息变化,微微侧头望了他一眼,猜到了原因,也果不其然地在走到近前后,经过村山裕一的介绍听到意料中的答案。
“岩本课长,这位就是我们亘理农协的高濑会长。他身边的这位是高濑会长的独女,高濑早百合桑。”
“早百合这个月大学毕业,和真秀君的好事也差不多该提上日程了。真秀君一直在东京,两个人难得见一次面,今天就冒昧带来,加深下感情。”高濑正义接上话,解释了明明是因为公事的招待,却带着女儿来的原因。
然而,东外大派内早有共识,除非高濑家放弃让自家派系的未来之星回亘理,否则不会支持这桩婚姻,岩本桂一就只客套地说了声“无妨”,不接话茬。
高濑正义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客气地请客人落座。岩本桂一是主宾,和主人对面相坐,林真秀是次宾,在自家前辈左侧坐下,与高濑早百合面对面,村山裕一在吩咐服务员上菜后,来到高濑正义的左侧坐下。
第一次见面的宴请过程没有什么好说,只是寒暄下天气,并不深入地谈了会儿TPP的事。倒是高濑早百合当了回哑巴,让一直保持着警惕的林真秀觉得有点意外,捉摸不透跟一起来的意义,直到用餐结束,高濑正义轻描淡写地对他说了一句话后才恍然。
“真秀君一年难得回来几次,对家乡或许陌生了不少吧,要不让早百合现在陪你出去走走?你们也该多聊聊了,免得以后相敬如宾,少了亲热。岩本课长这里,我来陪着好了,正好说点事。”
林真秀只能佩服对方的老奸巨猾——用这种方法将人合理地支开,留给自己与岩本桂一私下交流的空间,他如果拒绝就等于反对这两人单独沟通,非常失礼,只好忍耐着用目光招呼了下高濑早百合,起身向餐厅外走去。
走出餐厅门时,他偷偷瞥了一眼身后,见交谈已经开始,心中疑虑稍去,猜测是高濑正义有点要求,需要在讲课前和岩本桂一确认,把自己和早百合凑一起大概是搂草打兔子的捎带活,还有继续拖延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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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样宽慰自己,但林真秀还是全身上下都感到别扭——他是和高濑早百合见过不少次面,但从没单独在一起过,不免怀念起去年初诣和七夕,那时至少还有一个网红脸少女相陪。
等到了一楼,见外面一片漆黑,不适合出去,他就带着高濑早百合进入大堂中住宿客人专用的半独立休息空间,又去自动售货机处买了两瓶牛奶,回来后递给对方,接下来自顾自看着落地窗外的静谧星空,而高濑早百合也不像以往那样强势,静坐相陪,同样保持沉默。
这个休息空间内就这样一直静悄悄的,即便一楼轻食餐厅中不时走出结束用餐的客人,带来交谈声和脚步声,也没有改变这种情况,直至半个小时后,岩本桂一和高濑正义、村山裕一从电梯中走出后才发生变化。
林真秀正要起身过去,耳边忽然响起高濑早百合的声音——今天见面后第一次和他说话。
“真秀君,你的汉学很好,应该知道‘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这句话的意思吧?”
林真秀一愣——这句话出自中国古代劝善书《了凡四训》,该书不仅在中国非常有名,在日本也有很大影响力,例几乎囊括日本政治、军事与财经界所有高层管理者的“日本全国师友协会”创始人安冈正笃就对该书推崇备至,可在他的认知中,高濑早百合不学无术,没理由知道。
“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她的意思,还是高濑会长的意思?”林真秀心道,可转念又觉得没必要多考虑。毕竟,他的理想不容许他在如此紧要的事情上投降,就算高濑家做出关键性让步,即嫁女儿而不是招婿养子,且那个女人之前没有私生活紊乱,他也不能接受——对有志于实践屠龙术的人而言,娶资本家的女儿就如郭沫若1937年带着佐藤富子回国那样,只会招来不必要的阻碍,是政治上不成熟的表现。
就在他思考时,高濑早百合不等回答,径自走到高濑正义身边,让他觉得又变得正常起来。
“还是那样居高临下,以自我为中心,大概是被高濑会长逼着说的吧?”林真秀心道。毕竟,从日本男尊女卑的社会认知、一名职业官僚和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之间的格差,以及某些人认知中的未婚夫与未婚妻的关系来说,女方应低着头,像大和抚子一样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走过去才对。
不过,反正未来不会有什么关系,林真秀也没觉得女性就该比男性低人一头,神色如常地同样走过去,跟随自家前辈送高濑正义三人到酒店门口,相互告别。
目送那辆Minivan离去后,两人转身回房间。从酒店门口到电梯中,一路上岩本桂一都是一副在思考的模样。林真秀挺好奇他们谈了些什么,但不敢相问,见状只能保持沉默。
但当电梯到四楼,两人走出轿厢后,岩本桂一却主动提到了,“刚才和高濑会长聊了下明天讲课的事,他希望能多说些比较实用的应对建议,无论什么都可以,无需顾忌。”又表现出赞赏的态度,“高濑会长看起来是个有气度的人。你该知道他眼下在竞选县农协会长吧?刚才提到基层农协为了应对TPP计划重组时,我直接就说,基层农协从多而小重组为少而大并不重要,他居然面无韫色,还支持我在讲课中表达这个看法,很难得。”
这是好事,他没法借新JAみやぎ亘理农协的规模来争取竞选成功了,林真秀下意识地心想,可又觉得高濑正义不该是这种人,也绝不能让自家前辈生出好印象,动摇对自己抗拒与高濑家联姻这件事的支持,当下摇头道:“高濑会长不是这种人。”
说罢,他挑了几件在亘理农民中尽人皆知,但无人敢捅出来的事说了下,如公事上为确保兼业农户的巨额存款,私下抵制农林水产省促使农地等资源向大户及法人集中,扩大生产规模,以提高生产效率而制定的各种政策,试图勾起职业官僚对基层阳奉阴违的天然反感。又如私事上将亘理农协供销部门与高濑家的商社长期绑定,造成“农协横领”情况和“永远是赤字”的农协供销业务情况比县内其他基层农协更严重,试图引发对高濑正义人品的不信任。
然而,岩本桂一只是默默听着,直到两人在房间门口分开,也没有表达自己的看法,让林真秀有些不安,也就没猜到自己的话其实还是起到了效果——令自家前辈重新从功利角度去审视高濑正义的表态,最终想通隐藏于背后的真实用意;但同时也起到反效果——在房间内赞叹了一句“破釜沉舟,不过如此”后,找到了将林夫人从高濑早百合换成高濑史绪里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