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光景,太阳再次升起,谷中的人渐渐成长。
不光是凤狐清明住处被这几个小辈弄得热闹不少,就连弃忧谷内几百户妖也添了许多趣事。
在院子不远处有一大片池塘,萧云与俞苧夜常常到那划木筏,这木筏还是跟看池塘的老伯借的,池塘一年换一户人家看。
划着木筏越划越远,到一处对岸,上岸便是一个小山丘,水与山相接处自然生长许多桃树,这个山丘并无归属,桃树野长,绿树成荫,桃花年年开。
两人摘了许多桃,原是临时起兴,木筏上不好放,俞苧夜将桃藏于袖中后返程。
天色渐暗,划到池塘中心,周身起了水雾,远远传出萧云的声音,“主子,会水否?”
“小云云,我不善,汝通,愿请赐教。”俞苧夜划着船桨轻声说道。
萧云展露笑颜躺下,“犹待虑之。”
凤狐清明在做木工,隐尘在一旁帮他切药材,咵呲咵呲地切完,又捣鼓起别的。
他做木工的手顿了顿,看向那个忙活的人,“尘,尘儿?”
“老前辈,怎么了?”隐尘端出捣药用具就要开始,这时闻言停下动作。
凤狐清明问道:“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练功?”
隐尘开始捣药,三下一停,停下后回道:“我的功夫就是把炼金术和蛛网术练好便成,与他们的术法相通处不多,而且锻炼臂力也很有必要,老前辈,这些是给琪娘前辈用的吗?”
“非也,谷内他妖讨的。”凤狐清明回道。
隐尘正要说什么,远处走来一个大嫂,“清明师傅,清明师傅这是到院里干活啊?”
“来,你昨讨的药给你包好了。”凤狐清明拿出一包早就备下的药给她,那妇人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木篮,“一点心意。”
凤狐清明笑着眯起眼,隐尘接过东西,沉甸甸的,“谢谢大嫂。”
大嫂看见隐尘笑眯眯的,说道:“这小郎君模样真不错,清明师傅这是你家中什么人啊?”
“哦~尘儿是我收养的后辈。”凤狐清明见她眼神都没离开隐尘便道:“这可不是凤狐。”
“这有什么大不了,凤狐不就是凤和狐的结合嘛,”大嫂说道,“我听说是叫‘赺’尘吧?要不要来我家做女婿?”
“大嫂这不可能说笑。”隐尘说着低下头。
“哎呦,这孩子有意思,清明师傅你家另一个后辈就不禁逗,我刚说一句他就恼了。”大嫂接着絮絮叨叨。
凤狐清明抬起眼看她,隐尘接话道:“大嫂是说弈筠?他年纪小,可能当真了。”
大嫂点点头,凤狐清明这个家长也发话了,“小孩子容易把说笑当真,还是别逗得好。”
“也是。”大嫂话毕便离开了。
凤狐清明转移话题道:“隐尘,这个名有什么用意吗?”
“母亲说,灰尘是除不尽的,但能隐去表面的,也算不错。”隐尘回答。
“除尽和放任,选择了中间。”这种想法到让凤狐清明一乐,也算戳中他的心事。
“与其说是选择,不如说是没得选,在这世间无论能力多高,都有受挫之时……”他低头捣药,眼泪在眼眶里摇荡。
凤狐清明定了定神:“或许有另一种说法,你母亲希望你明辨是非,在恶者浮于表面时,隐去。此时隐只是除的委婉表示罢了。”
此刻的隐尘别提多感动,他感觉到如同一把野火点燃了,誓要烧出一片红,“老前辈的话,隐尘记下了。”
又多了许久,凤狐清明干木活累了,用法术整理,另一边的隐尘早就完工,只是在等他的老前辈,“还好有你陪老夫,那些个都是没良心。”
“前辈说笑了。”隐尘笑道。
凤狐琪娘和凤狐倩窝在房里做女红,两人手拿绣绷,一个绣着竹,一个准备绣梅。
“姐姐,你看我绣得好不好?”凤狐倩将绣绷拿给她看。
“进步不少,妹妹,你看我这个,样式喜不喜欢,这是绣给你的。”凤狐琪娘说道。
俞苧夜的回忆断断续续的,凤狐清明和凤狐弈筠的事她不甚清楚,纵有知道也多是由别妖转述。百年的事回忆起来不过一时半刻的。
她的脸凝起一层冰霜。
在菜园拔芋的萧云忽然看见一些凤狐行色匆匆的,“大叔大婶,这是在干嘛?”她冲着人群喊了一声。
各自奔忙的妖群中,有妖回应了她,“哎呦,孩子快下雨忙着收谷呢。”
萧云抬头看天确实阴沉沉的,很快一滴雨落在她的脸上,“我来帮你,大婶。”萧云快速把芋放好,越过栏杆,冲出去。
俞苧夜戴个斗笠,刚打完水回来,就看见萧云的身影搁那忙。
与此同时萧云刚帮忙一户,回头看见俞苧夜,“快过来!”
俞苧夜立即开了结界隔雨,“你怎么也不知避雨。”
“我在帮忙收谷,一时着急……”萧云也觉着自己草率了,头发都淋湿了。
俞苧夜也帮起忙,逗萧云道:“越活越像个凡人了。”
“哎,这可怎么办呀!”远处传来哀叹,“快收,能收一点是一点。”
“主子,那边是大晒场。”萧云拉住俞苧夜。
俞苧夜闭眼凝神聚气,将结界扩大,“俞姑娘,快帮帮忙。”她听这话担心小了就一直阔,直到远处传来,“怎么没雨了?”“是谁帮了我们。”她才停下。
大婶看到这情形手里动作加快,冲别的地方喊:“快收快收,俞姑娘这结界不知能撑多久。”
俞苧夜笑道:“大婶你放心,时间是绰绰有余,您可别着急收差了。”
“不会!谷子多少我心里最有数了。”大婶脸上有几滴水珠,不知是雨还是汗,但带着笑。
收完谷,萧云飞到空中察看各户情况后落下,跟她主子说:“可以收了。”
两妖在檐下看雨,萧云理了理头发,“你说他们为何比起结界,明明那么急的事?”
“小结界应当不是问题,那个大晒场呢?”俞苧夜说道,看向萧云,她还是不解,“若是本领高,又为何生活在这?”
萧云看向她的眼神更为惊讶,但似乎明白过来。
“凤狐师傅跟我说,他设下结界之前,这个地方是边境,人间与妖界。”俞苧夜解释道,“山谷是凤狐师傅父亲的礼祭场,自凤狐朝时赐下至今延续,朝廷放任不管,这是一个危险重重的地方。凤狐青去世后,凤狐师傅没有继任谷主,而是将大部分可种植的地方分出去。只是自从凤狐师傅设下结界,这反倒成了安逸所在,只是这里的妖还是保持传统不滥用灵力,因为灵力是他们最后一张底牌。”
萧云摆摆手不同意她的看法,“如今的弃忧谷真的是安逸所在吗?跟琪娘前辈出去一趟,我虽没开过一句口,但我肯定凤狐和狐族矛盾不小,来日真有冲突,处于边界,岂不是无路可退?”
俞苧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澜豫国这片土地本是凤狐族聚居建立的国家,狐族是后来迁入,凤狐朝的狐帝对狐族还算接纳,后来的狐帝统治黑暗滥杀无辜,其实狐族也是他提拔的,以致今日……”
这样说来,萧云就有些明白了,因为虎族那边经常有地盘之争,种族残杀,“如此说来,狐族和凤狐便不是一脉?”俞苧夜点头,她又接着说:“狐族登上帝位,澜豫国落入他们手中,他会不会想种族灭亡?”
俞苧夜沉默了,这种事她想都不敢想,可萧云这么说出来,她心里不免起波澜,可她的手现下实在伸不到那去,羡苓的事还未完……她抬头看天:“这雨什么时候停啊。”
又到一次爬山活动,凤狐弈筠借故不参与,一月三小爬,三月一大爬,这其中有问题,他便在一次大爬时决定探探究竟。
他的住处离凤狐清明不算近,特意去看了一眼凤狐清明的房门,看到房门紧闭后,径直出了门,到了镜湖,可惜他错了,三小爬才是凤狐清明到镜湖的时间,三月一次的大爬,他把自己关在房中修养。
凤狐弈筠到了镜湖怎么也找不到他,“您在这对不对?清明师傅。”
房中的凤狐清明似有感应便醒了,使出千里传音:“弈筠,我在房中,不在此处。”
凤狐弈筠很激动,也很紧张,他确实将这个地方找遍了,直接闪回凤狐清明的房前。
打开门,一转头便看到凤狐清明从床上下来,“你找我何事?”
“镜湖底下有秘密?”凤狐弈筠问道。
凤狐清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回道:“是。”
“跟你不管外界的事有关?”凤狐弈筠没想到他会回答,“是您不理会外界的原因?”
“不是。”说罢他放下茶杯,自嘲地摇摇头,说道:“不完全是吧。”
“那底下有什么?”凤狐弈筠试探道。
凤狐清明看向他,又眯起眼:“镜子,你不是看到了吗?如果你没看到说明你功夫不到家……”
他确实看到镜子可这说明什么呢?
“镜子里藏着真相,这就是镜窥术的由来。”凤狐清明道。
镜子?师父手里那个镜子!凤狐弈筠想。
“可……可是为什么?”凤狐弈筠不解道。
“凤狐弈筠,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还是说你心里想着师祖是个恶妖?”凤狐清明问道。
凤狐弈筠羞得无地自容。
“留下自然能知道更多,可你不会……”凤狐清明眸色暗了暗,“你是去是留也不必知会我,自有你师父去承受。”
终于让凤狐弈筠找到话柄了,“休想!是您教导的我,是您立下的凤狐只进不出,怎么能让师父承受呢?”他说罢便挥袖而去。
屋内的凤狐清明气得摔掉茶杯。
九月廿三是凤狐族的大节日,弃忧谷内也热闹起来,入了夜,俞苧夜等妖便到山谷中心看戏。
凤狐族自己搞的类似皮影戏东西,凤狐琪娘因身上累,搬了只躺椅过去,抢到一个不前不后的位置,几个人来找她打招呼后就躺下了。
一排排看戏的妖都从家里备了些吃食,或用篮子装着,或用布包着,或直接用手拿的。俞苧夜便是回去拿吃食去了,其他人看了一会戏,便躲到别处玩去了。
俞苧夜来时一手拿着碗,一手拎着杌凳,到戏台前时,正好凤狐琪娘斜后方的座位空着,她放下凳子坐,招呼一声:“妹妹,葡萄。”葡萄硕大一颗,晶莹剔透,她送到嘴边咬一口,香甜弥漫。
旁边一同看戏的老婶子此时站起,对凤狐琪娘说:“小妹,我去看夜宵安排得怎么样,你帮我看下凳子哈。”
凤狐琪娘笑着点头答应,俞苧夜捧起碗,说道:“您来一颗?”“哎呦,我急着回去,小妹年纪小又消瘦,你给她吃吧。”说罢老婶子急冲冲地走了。
“身体感觉怎么样?”俞苧夜问道。
“一切都好。”凤狐琪娘回道。
“这又换了什么戏?”俞苧夜问道。
“精卫填海。”凤狐琪娘回道。
这时,凤狐倩一蹦一跳地过来了,两人带着笑看她,“我和萧云在那边玩,弈筠和隐尘都在,你们也快来。”
“哎有葡萄,我要。”凤狐倩说道。
俞苧夜看了看碗里还有九颗葡萄,对凤狐倩说道:“这样吧,碗里现在有九颗,一人三颗。”
“好。”凤狐倩拿了三颗,放在手绢上。
在她做动作时,凤狐琪娘低声对俞苧夜说:“你去不去?”“看你。”俞苧夜回道。
“妹妹,我们一会再过去,你们先玩着。”凤狐琪娘话毕,凤狐倩便挥手告别走了。
凤狐琪娘又拿了一颗葡萄吃起来,“这戏有那么好看?精卫填海的传说我们也是听过……”她此话一出,凤狐琪娘看向她,“看个座用法术就成。”
躺椅上的凤狐琪娘调整一下姿势,力求最舒服,又拿了一颗葡萄,“这场是新编的。”
“新在何处?”俞苧夜问道。
“故事大概是一样的,新增许多内容,结局也改了。”凤狐琪娘说道,“这场戏添加了许多女娃在到东海游玩前的事,精卫一直衔木石远远地飞到东海填下,结局改为精卫成功填海,复仇之业成了,成为更厉害的神鸟,从此自由翱翔于天际,不必再来回于西山和东海。”
俞苧夜沉思一会说道:“其实我觉着原本的结局便是极好。”
“是啊,虽死不曾输,”凤狐琪娘病容憔悴,俞苧夜看向她,俨然是被打动了,“女娃死后不甘,敢于向浩瀚的海洋展开报复,是那么可贵。可我们都知道填平大海是不实际的……”
“新编的也挺好的,丰富了女娃身前的经历,带来一个具体的人,更让我们心疼最后的结局。”俞苧夜说道,心里一阵酸涩。
“那么美好的一个女孩,”凤狐琪娘说道,“一开始只是改了前面没改后面,可乡亲们看完又是伤心又是气愤,又因大节日热热闹闹才好,所以改了结局。”
俞苧夜沉思着,盯着那戏,已经演到女娃上了船,耳边传来声音,“既然已经那么艰辛,痛苦,为何不能给个好结果?这样改编也只是反映乡亲朴实又美好的愿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