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先帝留下了四位辅政大臣,一位辅政王。说来有趣,这四位辅政都是当年威宗皇帝留给他的,谁知他做皇帝不满十年也撒手人寰,同一套班底无病无灾,顺势便沿用给儿子,继续发光发热。
于是入内的是两位看上去也不那么老的老臣,一位只有发须里掺杂着些许莹白痕迹,约初至耳顺当年;另一位则看上去健朗雄浑,不过四十岁上下,和梁道玄掰腕子大概也输赢各半。
二人皆着入政事堂重臣所着紫袍,戴皂色翅冠,略看了看起身撤立一旁的梁道玄后,不动声色朝太后请安。
紧随他们其后的是三位内监,领头的那个似乎职位颇高,这二位官员大概正是由他引荐,他完成使命,径自行至去到太后的身侧站好。另两个则于阁内屏侧一左一右,引来四名素服肃丽的宫婢奉茶侍候。
一时间小小的阁内骤然热闹非凡。
其实最吸引梁道玄的不是徐、曹二位权倾朝野的辅政大臣,而是那位规规矩矩站在妹妹身后的太监。
这人看上去比霍公公还要年轻个七八岁,容止清秀身姿优颀,端正俊逸的面容没有那种刻意的阴柔和谄媚的虚委,只眉眼的线条却是柔和谦卑的。
静默的肃然毫无做作,通体的仪态无可挑剔。
另外两位重臣好歹还打量了自己一眼,虽然极为飞快,但此人却是目不斜视,自站在太后一侧,便再无斜顾。
“太后颐养,本不该叨扰,只是先前所问之事尚无定夺,朝内惶恐不安,臣等不得不前来拜问。”
“曹大人是先帝钦敕的辅政,三朝的元老,无需如此客气。”
这位年纪稍长的,大概就是如今礼部的尚书,政事堂参政曹嶷。
表哥入京前有向梁道玄讲过许多朝野当知的政事。
与外臣对话,妹妹便和方才同自己讲话犹如天差地别,一时端坐,言语纵然客气平和,简素衣装亦有尊不可言的威仪。
原本按照道理,外臣见内尊,也得避讳,须挡在帘坠或立屏之外方可对坐言语。但先朝熊太后免去了这一冗杂琐事,并直言宰政之妇于前朝,便无内忌。后来也有过一两个带孩子的太后临朝,便只在大朝会上遮挡以示隆重和谦卑,平常小朝会与殿阁问政,倒也只须有内监和宫人随侍,无需迂回避忌,反倒不利言辞转达与观人观心。
与严肃的曹大人相比,另一个年轻的徐大人便是威宗晚年最后一次科举钦点的状元徐照白了,他的身份与资历很难以三朝老臣自居,却又实实在在是威宗留给先帝重用的枢密佐政,不容人小觑。
他说起话来便很是温和了。
“今日臣等不知太后会亲,实在唐突,还请太后与国舅爷见谅。”可是等梁道玄得体的客气完,徐照白便换了一副忧国忧民的口吻,感叹,“只是圣上择师进学,乃是国之要事,误一日便是有搁万机,且朝野内外皆有所盼,唯恐此事不得周全,既失忠密于先帝,又乱听议于朝臣,臣等惶恐,还请太后早断。”
梁道玄反应奇快,听完便明白这两个人逼着自己妹妹在首肯什么事情了,原来是在给小皇帝选老师进学的事。
自己外甥今年两岁不到半,没听说谁家孩子开蒙这时候就要上学了,顶多家里素质教育,给孩子讲几个孝经故事一听一乐,就已经算是这个朝代的鸡娃先锋了。
他们在急什么?
很快,梁道玄提出问题的刹那,就靠着聪明的脑袋瓜自己找到了答案。
他看了看沉吟不语的妹妹,与其说是亲情血缘作祟,不如说是一种本能的反感似的他对此次逼迫性议题产生了些许不快与不平。
乡野村间,欺负孤儿寡母也是要教人戳脊梁骨的事儿,可是在帝京皇城,大臣们却可以拿国事当做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欺压自己的妹妹和外甥——这天下间最尊贵的母子。
也许,妹妹的传召并非自己和家人想得那么复杂。
她与小外甥皇帝二人是真的孤立无援,需要一个人能在关键时候说一句话,哪怕只是一句人尽皆知的公道话。
于是,他缓缓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