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棒疮药,红叶推开房门,轻手轻脚的溜下了楼。时值深夜,大堂中空空荡荡,除了门口悬着的一盏浅灯还散发着盈盈微光之外,其余陈设都被夜色沉沉笼住,与窗外偶尔旋起的北风遥相呼应,竟另有一番静谧之美。
下楼的一刹那,她的思绪便飞回远在天边的凌月王朝……那时候,自己和杨一钊为了完成任务,乔装改名穿梭在白凤楼间,斯人锦貌玉颜、言谈颦笑,无不历历在目。如今这张家客栈虽比陶家轻减不少,但客栈无非就是那些陈设,如此相似的氛围中,怎能令她不想那个人?心中思念之意既起,纵然身在险地。亦久久不能平复。胸中那一点杀意生来回跳动,就像是双重的心跳,跳湿了她的眼角。
那是杨一钊的心跳,是杨一钊在为她加油打气。为了和杨一钊的约定,就算再难,也要走下去。她抬手抹去眼角刚刚溢出的湿气,辨明方向,转身快步来到郎彦住处。
郎彦是下人,住处自然不会有多豪华舒适。但红叶真正走到房间门口之时,看着面前这一扇破败不堪的木门,还是将眉头皱了起来。她伸出手,轻轻摸上那残破缝隙之中焦黑的木茬,心中好生疑惑——这门,好像被大火烧灼过,不然怎能留下如此痕迹?
她抬起头,望向门旁粉壁——虽然这粉壁之上脏兮兮黑乎乎,但也只不过是风沙侵袭和人为践踏混合而成的污渍,与门板之上那动人心魄的灼伤全然不是一个等级。
若这房间走水,灼痕自当一脉相承,又岂会有如此剧烈分别?她心想,也许是后来粉刷过了吧。粉壁的腻子刮的很是粗糙易毁,她伸手扶墙,指甲挠动,不多时便在粉壁上刮下了不少粉末。然而就算她费了一番功夫,也没能从这墙上寻到一丝相同的痕迹。反倒是让她注意到那几个崭新的门轴,显然与这门板也并不配套。
看来……此门确实是后来移到此处的。可……一个破败不值钱的门板,为什么要费尽心机挪过来再用呢?这中间又有什么玄机?
她托着腮思索着,浑然不觉背后一双冷漠的视线投射过来。
“你来这做什么?”
红叶一个激灵,立时转身,脸上堆笑:“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贼呢。”
郎彦并不接茬,只默默地盯着她,眼中写满了“贼喊捉贼”的判词。
红叶见他不语,心中打鼓,不知这心思深沉的少年所思所想。白天的郎彦,只不过是一个被张子柳牵过来调过去的普通下人,与其他在这个客栈工作的人们并没有太多不同。但此刻在这夜色之中,他黝黑的皮肤虽不易与周围的沉暗剥离,可那一双眼睛却比天上星星还要明亮。
除了昀汐和杨一钊之外,她还从未见过如此漂亮夺目的眼睛,不由得一时间神为之夺。
见她不说话,只怔怔的盯着自己的脸,郎彦不由得眉头紧簇,再度问道:“你有事吗?”
急急抽离状况,红叶忙忙一笑:“哦,我……我失眠了,四处走走。”
郎彦眼光闪烁,似乎是在思索她所言的真伪,片刻之后,他才绕过红叶走到门前,背对着她,一边开门,一边冷漠道:“这儿是下人住所,肮脏的很,客人还是快些离开吧。”
红叶笑着转身,刚要说话,却见郎彦微微侧首,双眼望向门边一角——他眼光落处,正是自己刚才用手指甲抠出来的那个小洞。
一下子紧张起来,红叶面上虽笑着,手却不声不响的背到身后,摸到了腰间暗藏的短刃。她虽然是念着郎彦被张子柳打骂,来给郎彦送药的,但若是郎彦起了疑,便于大事不好。她紧紧的盯着郎彦那扎着松散辫子的后脑,只要郎彦一句话说的不合心意,她便必须要出手。
幸好,郎彦很快收回了目光,也没有再理红叶,伸手推门,转身关门,一气呵成。
当灼痕遍布的门板在她面前合上时,红叶也是松了一口气。她将棒疮药放到门口台阶上,叹了口气——刚才剑拔弩张之时,她心中杀意大起。如今时过境迁,她看着自己拿来的棒疮药,不由得又愧又伤。她的目标明明是张子柳,可她却又对无辜的郎彦起了杀心,如此看来,自己又与昀汐何异?有什么颜面在昀汐面前义正词严?
可就算如此,她想到昀汐之时,还是心中有气。刚才郎彦看她的眼神,一时间竟与昀汐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都在揣测她,可她不想被揣测。明明她也在揣测别人,可当同样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时,又是那么的不可容许,不被接受。
骤然驻足,她回过身去,身形间带着一丝执拗——无论是送药还是杀人,她都不该摇摆不定。
今晚的天气很古怪,明明北风呼啸,明明阴云密布,可就在她回身面对房门之时,天地之间忽然落了一道闪电!雷声滚滚中,周围一切如白昼一般瞬间明澈!
若没有这道闪电,她也不会看到,在两扇门之间,藏着的那一双无比阴骛的眼睛!
郎彦躲在门缝之后,无声的在窥视她!
闪电一瞬而逝,夜幕又占据了上风。红叶面上不可掩饰的惊异立即被沉沉夜色吞噬,连同那双带着审视的眼睛一起,仿佛从未在这世界上存在过。
她双颊发烫,右脚不受控制的抬起,想要往前迈。但一瞬之后,她缓缓退了一步,双手裹了裹身上的棉衣,尬笑了一声,仿佛自言自语:“吓死我了,什么鬼天气。今夜就不宜外出!哎!”
缩着脑袋苟着腰,红叶匆匆离去。这本就少人经过的下人房,也恢复了原有的宁静。
很久之后,只听“吱呀”一声,那扇布满斑痕的门被郎彦推开。他缓缓走出,低下身去拿起了那盒药膏,警惕的拆开闻了闻,然后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将所有的药膏尽数从盒子中刮了出来,毫不留恋的扔进了土里,只将空盒揣到怀里,转身进屋,再度关闭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