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挺着胸膛的包拯,面带微笑的苏良外,其他臣子都低下了头。
有一件事,大家都没有提及。
那就是赵祯在禁中也有赌博之举。
一旦严惩这些人。
官家的赌博之事自然也会被传出,丢人的不仅是皇室宗亲的脸,还有官家本人的脸。
“咳咳!”
赵祯干咳一声,道:“包卿、苏卿,朕并非要违背《宋刑统》而徇私,是此事涉及宗室外戚子弟太多,又是年关,一旦公之于众,皇室脸面何在?”
“此外,朕在闲暇时,偶尔也会与内侍赌上两把,以此自娱。此事,朕亦有亏,朕若重惩宗室外戚,他们见朕时,道一声朕也曾涉赌,朕该如何答?”
“当下汴京城的涉赌者甚多,若真全都抓起来,那今年汴京城的达官贵人们恐怕都要在开封府监牢过年了。”
“基于此,朕才建议可当作皇家内事惩处,不再对外宣扬。”赵祯将心中的想法毫不保留地讲了出来。
包拯听完后,两手一拱,沉声道:“官家,臣只负责审理证据确凿的案件,其他涉赌之人,臣若抓到也会依照律法处之。”
“至于官家,臣无资格判罚,但恳请官家能立罪己诏,劝导天下人戒赌。我大宋若想立盛世,存千年,便不可逆法令,赌博之风更不能任其肆意增长!”
罪己诏。
听到这三个字,赵祯的脸色都白了。
他道出自己也涉赌之事,乃是希望包拯为了朝廷脸面,可酌情处理。
但包拯却是让赵祯将此污点写出来,让其流传后世。
若是换作其他皇帝。
听到这种话,早就发火了。
赵祯长呼一口气,看了一眼文彦博,道:“你们先议着,朕去偏殿喝口茶。”
说罢,便甩袖离去。
中书的相公们都是一脸苦色,他们根本劝不动包拯。
张方平看向苏良,瞪眼道:“景明,你怎么搞的,孰轻孰重,你不清楚吗?”
“是啊!此事闹到最后,官家颜面无存,宗室外戚颜面无存,有何益处,我们若彻底禁赌,完全有别的主意可提!”吴育也看向苏良斥责道。
这两位相公不敢向包拯发火,只能斥责苏良没有站在他们这边。
其实。
这话还是说给包拯听的。
苏良摊手道:“诸位,确实是包学士占理啊!”
欧阳修走出来说道:“诸位,我觉得此事无论如何处理,宗室外戚定然会脸面无存,官家也会丢脸,既然怎么办都是丢脸,不如公事公办!”
“至于让官家写罪己诏,实乃气话,官家的赌不过是怡情而已,那些人是豪赌,性质完全不一定,不能小题大做了”
“小题大做?”
苏良听到这个词,突然有了一个反其道而行之的主意。
……
稍倾,赵祯从后面走了出来。
“接着议吧!”
苏良大步走出,笑着道:“官家,臣改主意了。”
赵祯眼前一亮。
刚才,他已经想好了,若包拯依旧坚持己见,他便将此事转交给大理寺。
涉及宗室外戚的案件本就归大理寺受理。
苏良若反对包拯,并给出充足的理由,他便更能顺理成章地将此事转交给大理寺。
众相公也都看向苏良。
他们已经习惯于每次朝堂政事出现纠纷时,苏良献出妙计了。
“处理此事的目的,不是让宗室外戚丢脸,也不是让官家丢脸,而是要将当下的豪赌之风压制下来。”
“臣以为,将宗室外戚在开封府外行脊杖,并告知天下,作用并不大,因为官家涉及赌博也是事实,百姓只要有了此说头,必然还会顶风冒险,且拿官家之事做挡箭牌!”
“臣建议,减免宗室外戚的刑罚,取消脊杖,只罚钱即可。而后……而后官家将此等豪赌之风的罪名全扛下来,撰写罪己诏,颁行天下!”
“啊?”
听到此话,赵祯懵了,众相公懵了,就连一旁的包拯都懵了。
出了事,让官家一人背锅。
这哪是一名士大夫官员想出来的主意。
所有人丢脸,都不能让官家丢脸,才是一名臣子的本分。
苏良这个策略,将会令事情变得更加严重,以后还会载入史册的。
“景明,你是不是疯了?”文彦博小声道。
赵祯看向苏良。
他不相信苏良能出此等馊主意。
苏良接着道:“我希望官家承担主罪,写罪己诏,减免涉赌之人罪名,理由有三。”
“其一,大宋豪赌之风盛行,主因在于律法松弛,执行不严,官家罪己乃是告知全宋百姓,自其罪己之后,所有涉赌之事将严格按照大宋法令执行,此举,维护了大宋法令的权威,亦能够很大程度上制止豪赌之陋习。”
“其二,官家也曾有小赌之失,且已传至民间,选择遮掩,即使不会入史书,也会在百姓口中相传,官家干脆果断地承认,并且认错,方为圣君所为。因小错而书罪己诏,其目的是为了法令威严,是为了全宋百姓,此等作为,百姓定然会盛赞一番,也能擦拭掉官家的这个小污点。”
“其三,官家罪己,减免宗室外戚的罪名,他们必将甚是感激,若依然有执迷不悟者,官家完全可拿此类人杀鸡儆猴,到时必然无人敢求情!”
“此罪己诏看似罪己,但一旦颁行,官家受到的将是百姓的盛赞,一位赌过几千钱的君王,敢于罪己,历来有哪个君王能做到?并且百姓一定能猜出,官家是为了法令威严,是为了全宋百姓的幸福安康。此举,乃贤君所为。”
苏良郑重拱手,道:“请官家罪己!”
赵祯懵了片刻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道罪己诏,将坏事变成了好事,这还真是前所未有。
但苏良所言,确实有道理。
历代帝王下罪己诏。
大多都是因为地震、洪水、旱涝、蝗灾等人力无法抗拒的灾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