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
面色白皙的包拯,一脸严肃地走进垂拱殿。
坐在御座上的赵祯,瞬间挺直了身子,下面的众官员也陡然紧张起来。
包拯将手中案宗递给一旁的内侍。
待内侍将其交给赵祯,而赵祯又看向他时,才缓缓开了口。
“官家,五日前,有百姓举报有人强占朝廷公屋,臣派人探查后,发现不但是强占公屋,而且聚众赌博,赌资甚大,涉及房屋、女婢、车马、珍珠玉石等多种高价物品。”
“赌博之地,城西惠民居,有专人放哨,守卫甚是严密。臣昨晚趁着大雪,对方警惕性较弱,一举端掉了此赌窝。”
“经查,豪赌之人涉及宗室外戚十三人、京朝官及亲眷二十一人、商贾四十六人……”
“此案性质恶劣,无视大宋法令,在民间已引起一阵豪赌之风,实应重惩重罚!”
“依据《宋刑统》,诸博戏财物者脊杖一百,赃重者各依己分,准盗论。开设赌场者,徒三年。”
“臣调查取证后,建议,但凡参与赌博者,皆脊杖二十到一百不等,可以罚钱减之,但脊杖不得低于二十,有官身的宗室外戚,不得少于三十,且需在开封府外行刑,使得全民围观,遏制此等歪风邪气。”
“此番赌局的组织者乃是外戚张尧佐,依照刑罚,应徒三年,考虑其年迈而又有官身,建议官家降其官位,罚金不得少于三万贯。”
听到“三万贯”这个数额,苏良不由得笑了。
这足以将张尧佐的老本罚个精光,甚至有可能还需要张贵妃再添置一些。
“负责公屋租赁的汴京店宅务违规将其租赁给达官贵人作为赌博场所,四名监官、两名勾当官及负责惠民居的五名亲事官,都应立即罢黜!”
“店宅务隶属三司,三司使王尧臣也有失职之罪,建议给予惩戒。”
“另外,此事导引不正风气,官衙纵赌,整个士大夫阶层亦有嗜赌倾向,臣建议,将此事通告全宋,以儆效尤。”
……
包拯讲得有理有据,不偏不倚,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赵祯与众官员听完后,不由得都沉默了。
他们想到包拯会铁面无私,严格遵照大宋法令,但没想到量刑竟如此重。
脊杖打的是背部,比一般杖刑要重。
脊杖二三十。
虽不致死,但也能使人至少半个月都无法从床上爬起来了。
更关键的是,包拯要求在开封府外执行脊杖,且要通告全宋。
如此一来。
大宋宗室外戚的脸面定然要丢完了。
甚至赵祯在禁中与内侍赌博的事情也会被百姓嚼舌根。
殿内安静了片刻后,张方平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包学士量刑过重。”
“此次豪赌之事,并非发生在平常,而是年尾之际,情况有些特殊,理应轻判。”
“而今各国特使都来到了汴京城,公开此事,必然会伤及朝廷脸面。臣建议在轻惩的同时,将此事当成家丑处理,可以严厉斥责宗室外戚子弟们,但绝不可通告全宋。”
随即,宋庠站了出来。
“臣附议。此等赌博之事,历来皆有,而今我大宋商贸繁荣,人人手中有钱,难免出现此类情况,应以特殊情况待之。朝廷若欲全面禁止赌博,再立法策即可。”
这时候,文彦博也站了出来。
“官家,此事确实特殊。此外,宗室外戚子弟豪赌,也是无心功名所致,并非都是赌鬼。”
文彦博说得很含蓄。
其实他要表达的意思是,自太宗起,大宋的宗室外戚为避免皇帝猜忌,特意沉湎于赌博,用自己胸无大志的表现来保平安。
这是大宋宗室外戚子弟的共识。
当个纨绔,一生富贵;争权夺位,必将屡遭贬谪。
赵祯认可地点了点头。
“朕也以为应该特事特办,将此事归结为家丑而非宣扬为国丑!”
赵祯说完后,一众相公都看向包拯,包拯要是就坡下驴,那此事就能完美解决了。
包拯朝前走了两步,再次拱手。
“涉及皇家之事,家丑即是国丑。若暴一时之丑,可镇压此等豪赌的歪风邪气,臣以为于国大益,于民大益,甚是值得。”
“但官家若欲特事特办,臣无权拦之。”
听到此话。
就在赵祯以为包拯将要妥协的时候。
包拯又道:“但特事特办之前,官家必须先做另外一件事情。”
“何事?”
“修改《宋刑统》,将可特办之事都提前标注,不然臣日后不知该如何审案?”
此话一出,赵祯一下子被噎住了。
《宋刑统》乃太祖诏大理寺刻板摹印,颁行天下,序中专门言明:终宋之势,用之不改。
他若改《宋刑统》。
除了一群馆阁官员会强烈反对外,无理无据地强改,也会让天下百姓产生不满。
赵祯看向面无表情的包拯,不知道该说什么。
包拯论事,向来都是据理论之,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又硬,又刚,又有理。
这是最难缠的。
这时。
赵祯、文彦博、张方平等人都看向苏良。
苏良本不想站出来。
但见众相公不断朝其使眼色,便站出来拱手道:“官家,臣以为,包学士所言,有理有据,合情合法,理应实施!”
苏良的话语一出,赵祯的脸都黑了。
一时间,殿内甚是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