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是做了中官,那除了指望侄子养老之外,是真没别的出路了,还好万幸这人没打坏,只是掉了几颗牙,鲁家赔了几两银子这事儿也就了了,那之后鲁太太约束鲁二更紧,又是少不得送礼赔情的,走动关系给鲁二在雄国公府里找了个护院的活儿,打那之后,大家就少见鲁二回来了,他要值更上夜,护卫主人出行——至于说对这些百姓来说高不可攀的什么使馆超市,各家模仿着经营起来的商铺,鲁二跟着他们家少爷小姐,说起来也是津津乐道,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
本来他打人这事儿,在街坊间闹得不堪,得了这份活儿,人缘又渐渐好起来,毕竟跟着雄国公府,那是真的吃过见过,每每回来说些公府见闻,也够这些小老百姓稀罕的了,都说鲁家毕竟是好人家的出身,鲁二从小也是少爷般带大的,通晓礼仪,才能中选做了护院——毕竟不是他们这样的出身,年轻人还不识好赖,有些脾气也是正常,于是他打人的事情渐渐都没人提了,街坊里一班小子还是爱往他跟前凑,都向往他这利落的身手,认为鲁二哥算是街坊间独一份的能人。
孩子们还不懂事,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念想,到了大人这里,就有些不同了,面上虽不敢得罪他,见了面二哥二哥的叫,私下提起来还是摇头的多,倘不是他提到了跟随宫中南下这句话,他们是不愿去沾边的。便今日,家来听媳妇子这样说起,又被催促了去打探一二,有勇气登门造访的也并不多。午后到点过去一看,鲁家那小院子里聚了不过是四个人。
鲁二哥也不在意,让他们在自己厢房中稍坐,自己大喇喇去了厨房,一阵乒乒乓乓翻箱倒柜的声音,随后端了一个小竹筲箕进来,里头装了半筲箕的葵花籽,还有些整个未剥皮的炒花生在里头,一手擎了七八个碗,往桌上乒地一放,从小炉子上提起热水壶来,给大家倒水笑道,“兄弟们给我鲁二面子,我练功不能喝酒,烧了滚茶,大家吃点喝点!”
这葵花籽、炒花生,都是能榨油的东西,而且也是近年来才跌价的,葵花籽——这向日葵虽然北方也有,但炒制的办法却是从南方传来的,在买活军兴起之前,众人多是生吃,或者拿去熬制,和熬瓜子一般,很少有这样炒得焦香的吃法。和所有时兴的食物一样,葵花籽价格之前并不低,越是饱满上等的,价格便越是可观。虽然不至于说消费不起,但有钱大家宁可去买肉,不至于买这些零嘴儿,在南城这一样算是少见的零食。
而落花生也是一个道理,倘没有买活军,也还在做观赏用那,都是喜欢花儿,对于果实的食用还没有普及,众人见了这两样零嘴,都是暗自咋舌,也不敢不吃,却也不敢多吃了,免得暗遭鲁大嫂的埋怨:还没有分家,鲁二回家开箱倒柜的翻吃食也不算是错的,再说他的月钱且还把在老太太手里呢,这吃食也有他的一份,可鲁大嫂未必这样看待,这没准就是人家想着过节哄孩子走亲戚待客的零嘴儿,你登门来全吃完了,她表面笑脸相迎,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嚼舌头呢!
茶没什么可说的,常见的高末,可以多喝,这葵花籽大家只是慢慢地剥着,咬在嘴里,浓香四溢,说不出的咸鲜可口,越是这样不五时磕一粒,越是忍不住直吞口水觉得不过瘾,不得不抻着脖子多喝热茶,尽量不露出窘态来,鲁二哥倒似乎是不把这些小节看在眼里,热情地对大家说起了自己的计划:“都知道南边趁钱那,先好些南下的街坊带信回来,都说南边除了气候湿热之外,日子着实好过,说实话,这些年咱们爷们儿谁没兴起过去南边闯一闯的心思?”
“只是有一点,这拖家带口的,实在动弹不了,阖家动身,这路费难凑!光靠一双脚,怕不是要累死在半道上?自己受这份苦也罢了,家里的妻儿老小如何承受得了?可要说买船票,那地儿还没到就得先卖屋子!万一不成,饿死在他乡,都回不了祖坟!叶落不能归根!”
这话算是说到众人心里了,大家听着都不由点头:谁不想发财?可这些困难也是实实在在的,要说免费坐船,那都是前些年的事了,这些年南下的船只运力非常紧张,免费的名额非常有限,都被愿意付船费的旅客占满了。这样的好事谁也不敢想就落到自己头上,再加上京里的日子也的确越来越好过,逐渐地也就绝了动弹的心思。“二爷这样说起,可是想到了什么好法子,可以包我们南下的路费?”
“便正是了!”鲁二哥一拍大腿,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这原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还和万岁爷下江南有关呢,你们也听说了这事儿,万岁爷是定了必去的,可兄弟们想过没有,这去是要去,该怎么去?”
“那不是坐海船——”这几乎是所有人本能的想法,主要是过去十几年,海运实在是太兴旺发达,百姓们说到南下就是去天港坐船,更加上漕运改海、杂粮普及,百姓不再有河漕不通则京城无粮的恐惧:京畿一带粮食产量不高是自古以来的事情,京城的百姓一贯是要吃漕粮的,但那是土豆推广开来以前的事情了。
自从有了土豆子,还有南方运来大量的便宜红薯,百姓家无隔夜粮的现象已成为历史,秋冬季节储秋菜时都会顺便大量囤土豆,漕粮就算一时不到,顶多就是米面价格贵一些,过冬土豆粮铺有得是,虽然贵粮还是随行就市,百姓吃不起的时候也有,但这种口粮价已经多年没有上涨,近十年来都可以保证吃饱。既然如此,对于河漕,百姓的观感就更淡了,甚至连河漕是否还存在都拿不准,这漕运都改海了,大家都走海,“万岁爷不走海……他怎么走?还走河么?咱们万岁爷是个贪新鲜的,难道他竟不想走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