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拖了,赵掌柜的舌头在腮帮子里乱顶,眼珠子滴溜转着,出了一会神,才注意到赵立智并未离去,还杵在原地,好奇地看着自己,不免也是一笑,挥手道,“傻着干嘛呢?干活去,那花生多贵啊,再站着,从你工钱里扣!”
这也不过是虚言恫吓而已,赵立智也不害怕,呵呵笑着又去擦拭桌子凳子了,这会儿午饭刚歇,再过两个小时,便会有些商人接完货,过来吃茶,也有用小酒的,厨房那里再歇一会儿也要起来备料,这会儿大厨二厨都在后院摇椅上扇蒲扇呢。隔了窗棂看去,只有苍蝇在厨余桶那里嗡嗡的飞,其余一切物事都在打盹,就连厨房的海椒散发出的辣味,闻着都是那么的安闲适意,赵掌柜站起身看了一会,便吩咐赵立智道,“我出去走动走动,未必准点儿回来,到向晚你不见我来,便去把二柱子提来跑堂,你代我记账收钱!”
说着,把钱柜子的钥匙解下来,丢给赵立智,自己端了一壶泡得发苦的酽茶,匆匆出门,往码头方向过去,绕到背码头那条街上——这里全是沿街商铺的后门,出入运货用的,除了伙计平时少有人迹,赵掌柜熟门熟路,直接推开一扇虚掩着的后门,问道,“老七,你们东家在么?”
东家自然是在的,正坐在窗前打算盘呢,孔武有力的老七把赵掌柜带来,又端了一个小碟来,上头是一个个油纸包的小方块,赵掌柜摇手道,“太贵重了,我不吃饼干!”
“知道,这是我们自己做的绿豆糕,学了买地的包装,你帮着尝尝,味道怎么样。”
东家慢条斯理地写了最后几个字,把笔搁下了,洗了手坐到赵掌柜对面,赵掌柜听说这是绿豆糕,精神也是一振,笑道,“原来是张兄自己人的手笔,那可要尝尝,看看它配不配做将来的‘买货’!”
两人相视一笑,赵掌柜拿过油纸包,捻在手心仔细端详,主要是看油纸包上的小印章,和买地糕点常见的包装印章是否相似,见其色泽细腻,字迹生动,的确可以乱真,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仔细拆开油纸包,咬了一口绿豆糕放在唇中细品,只觉得入口清凉细润,有一股薄荷芳香,细抿清甜,一吃就知道是好糖好豆好猪油,也是点头赞道,“真是好货!我看一般买地的点心铺子,还做不得这么好呢!充做买货来卖,也不算是亏了心!”
张东家也是自得地一笑,品了一口赵掌柜拿来的苦茶,故作谦虚起来,“方子还要再调,这东西配清茶正好,配你这酽茶,还要再甜一些才压得住。”
“就这般已是美味了!”赵掌柜又赞了几句,这才道明来意,说了灵清道长的现状,也不免提了一嘴码头这两日流传的买活军动向。张东家听了,面上不由得泛起乌云,摇头道,“居然这般不济事,也一日都抵挡不住!本以为最早也要明年才到这里,这么看,三峡夏汛一过,怕是便可入川,年末就要到我们叙州来了!一路上的番族居然也没闹出什么事情来,这知识教真是再棘手不过,那些凶狠的蛮族,居然都给他们收服了!如此,我们收留的那些夷兵……”
说到这里,他猛然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不再往下讲了,赵掌柜也听得心惊肉跳,巴不得张东家住嘴,他是一点也不想往下听:一如赵立智对赵掌柜的交际一无所知,只是半懂不懂地知道他们在留心灵清的行踪,想要建庙观一样,赵掌柜也就是个通风报信的消息贩子,来回传话跑腿的,他做这些事自有好处,平时也有观察和猜测。
譬如说对夷人下山,衙门整编这些行为,赵掌柜会有自己的思考和理解,但要说参与密谋,那远不至于,也犯不上。此时听了张东家漏出的话,心里都是咚咚直跳,暗想道:“果然,那些夷人下山有猫腻,衙门里有人想要掌握一支夷兵,必要的时候,把他们派出去鼓动湘西的番族,让他们阻碍买活军入蜀么?”
“可惜,买活军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还来不及布置,就已经拿下了大江中游全境,江北的州县,也不敢轻易寻衅,入川已经是迫在眉睫了,背后那人如果还想拖时间,就得派人去锦官城或者夔门挑拨,也不知道能否奏效。不过,听说夔门最近都在下雨,水涨船高、风浪很急,不适合过兵,如果一直持续到秋汛,大江水都很急,那他们也还有几个月的功夫。”
这几个月间,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赵掌柜可不怀疑背地里那帮人的手腕,只看如今叙州的现状,便可知道他们的能耐不浅了,他不知道核心的那人究竟是谁,也不敢和这帮人作对,只知道这些人三教九流什么都有,唯有利益是非常一致的——都是从叙州现状取利的人家,不论是借着叙州的地利,制造假买货卖给川内各州县,赚取高额利润的张东家,还是貌似分家分产,但只伤了皮毛,族人照旧聚居,生意反而越做越大,各垄断了一部分买卖,原本的二等人家……
叙州城内梳理过一轮,原来最嚣张霸道的一帮人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譬如祖上出高官的地主,或者是吃江湖饭的帮会首脑,这些人招摇过市,惹得天怒人怨,被叙州帮直接快刀斩乱麻,斩草除根。可难道叙州帮能把城里所有人都杀了吗?
既然不能,那就总有其余人家在出头,就说张东家好了,他在促进会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因为他家世代都有人在叙州的江帮里做事,而江帮中很多人都被吸收进了促进会。这些香火情分,也帮助张东家的铺子在叙州帮管事之后迅速做大,别看不起眼,但这些人,有商户,有力工头目,也有宗族地主的残余,抱在一起私底下的能量非常强!这些人再和那些二等地主抱成一团,几年间胆子就变得很大,赵掌柜虽然没有参与,但也隐约听说,叙州和万州打的那一场,背地里怕就少不了这些人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