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谢虎山自问不如杨利民,老杨那小白脸真能琢磨人,他刚来中坪这还没一年,就把韩老狗的脉摸得八九不离十,所以做韩老狗思想工作总是非常顺利,比如轧钢厂这种项目,韩老狗能点头,这都是因为老杨生了一条好舌头。
可是杨利民是怎么摸准韩老狗的脉,以及韩老狗内心对副业怎么看,谢虎山还真不清楚。
趁着韩老狗心情好,谢虎山犹豫一下,看了眼旁边还在无言对酌的金满仓和谢启茂,压低声音对韩老狗问道:
“二大爷,让我金大叔和我大爷他俩接着喝,咱俩吃好喝好了,去轧钢厂溜达转一圈?”
“我早喝好了。”韩老狗顺势站起身,让金满仓和谢启茂留步,由谢虎山陪着他朝外面走。
两人沿着村路朝着轧钢厂的方向走去,谢虎山边走边问道:
“二大爷,没有外人,我偷偷问一句,您老为啥一直不让咱大队的人干副业,就因为以粮为纲,全面发展这句口号?”
韩老狗用手捏着一粒之前在饭桌上拿起来没吃的盐炒干豆子,送到嘴里嘎吱嘎吱的嚼着,等豆子的香味嚼出来,咽下去,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
“我又不傻,我不知道搞副业来钱快?一句口号就能唬住我?”
“我觉得二大爷你胆子也不像是一句口号就能唬住的。”谢虎山在旁边点点头,又问道:
“那是因为啥?”
韩老狗抬头看看夜空,对谢虎山问道:
“虎三啊,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哪?”
“学大寨啊,这不过去天天喊得口号吗?”这口号几乎人人都背下来了,谢虎山张嘴就来:
“那要学大寨,二大爷那你更不应该保守啊,大寨那报纸上,广播里之前大伙都看见听到过,人家那副业项目实在是太多了,又是煤矿,又是工厂,啥工厂啥副业都有,天天都是喜报。”
“那这两年咋广播里没啥动静了?”韩老狗等谢虎山说完,反问了一句,不过没让谢虎山回答,自顾自说道:
“地震之前,你二大爷我,当初作为咱们县的优秀生产大队干部,特意被县里组织派去大寨实地考察学习过。”
他拿起自己烟袋,想要装烟丝,谢虎山取出香烟递给韩老狗一支,帮他点上,韩老狗夹着烟,用有些唏嘘的语气回忆道:
“我去之前,那时候咱大队又是养鸡场,又是养猪场,我还想再搞个兔子养殖场,这样能用兔子毛再整个小纺织厂,甚至我还想过咱大队靠近主道,交通便利,搞个拖拉机运输队跑运输,农忙还能帮忙秋收,一举两得,公社和县里当时听完我的想法,那是老支持了,就一句话,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谢虎山没有插嘴,静静的听着。
韩老狗深吸了一口香烟,慢慢吐出去:
“我那时候可他妈敢想了,总觉得老少爷们看得起我,让我当大队书记,那我必须搞出点啥名堂,让大伙过的更好,不然那不对不起大伙吗,现在老书记没了,我偷偷的说,我当年刚当上大队书记,心里有点瞧不起老书记,觉得他啥也不会,就会带着大伙种地,面朝黄土背朝天。”
“可我从大寨回来,那些副业我就都不搞了,跟老书记一样,踏踏实实带着大伙种粮食。”
“大寨前面怎么学都没错,人家确实能吃苦,开荒种地,自力更生,确实值得大伙学习这种精神。”
“可我去那会儿,大寨已经不用开荒种地了,人人都过上了好日子,我就是看那个好日子不太对劲,回来才没敢马上搞。”
“咱们县的代表们当时去大寨时,大寨的大队已经没办法接待我们了,全国的农民几乎都派人去参观学习,说难听点儿,省级领导想见大寨的大队书记一面都不容易,我们这种,人家最后只能安排组长接待半天时间,给我们讲一讲大寨精神,讲一讲这些年的变化。”
“我就是和那组长呆了半天,才觉得情况不太对,大寨成了全国知名的学习榜样,没有退步的空间了啊,它被架在那里,只能一年比一年好,退一步,你还算什么全国典型?”
“大寨的土地就那么多,再想发展更好,就只能搞副业,于是公社贷款,国家投资,一批又一批副业项目在大寨出现,工厂啊,化工厂啊,养殖场啊,农业机械化啊反正我当时听着都记不清楚都有啥项目了,感觉啥项目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