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全是女同志的房间了,要有我也不这么安排,主要今天来的三趟车,都是猪牛羊之类的大牲口,女同志比较少,你要不同意,我就安排一个四人间给她,那里面住了两位男同志,一位女同志,也比较安全,这三位同志是同一个县一起押运抵达的,他们住两晚。”
“那还不如我俩一起住。”谢虎山纠结半天,对服务员大姐说道:
“那就开一个两人间,先住两天。”
“两人间的房费两元一天,押金五元。”大姐等谢虎山付过钱,把介绍信还给两人,顺势从柜台内端出一副招待所住宿必备生活用品:
一个搪瓷脸盆,一个铁皮镂空花纹的暖壶。
随后开始对谢虎山热情推销:
“洗澡的话,公共浴室需要买澡票,两毛一张,而且需要自备肥皂毛巾,要是你们没有我这里有,你们要吗?……”
等最终办完住宿手续,祝幼君手里拎着铁皮暖壶,谢虎山手里捧着搪瓷脸盆。
搪瓷脸盆里已经堆满了东西,什么塑料拖鞋,肥皂,毛巾,一瓶本地产的玉冰烧白酒,一小包用报纸包的蚕豆,两套白床单……
“这大姐肯定是招待所销冠,将来早晚能当上领导。”谢虎山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告诉身边其他人自己为啥这么多东西:
“服务态度多好,对不对,大姐说的也很好,让自己睡得舒服点儿,吃得好点儿最重要,而且人家那笑容多亲切,还给我抓一把瓜子……”
“那是啊,就你一个冤大头,你再多花点儿,别说抓把瓜子,这大姐说不定都能跟你回浭阳县过日子。”韩红兵在旁边打趣道。
谢虎山其实也不是真的冤大头,只是人家服务员大姐一天为那么多押运员办理住宿,都还能笑容亲切,热情服务,也很辛苦,再加上自己也确实需要生活用品,两全其美的事,自己买了东西开心,大姐卖出去东西也开心。
“大姐还说晚饭让我尝尝本地的菜呢,不花钱,白送我点儿。”谢虎山对韩红兵笑着说道:
“一会儿来我屋喝点儿?”
“我先洗澡去,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识过澡堂子呢。”韩红兵对喝酒不感兴趣,此时更希望去浴室感受一下。
他和几个民兵开了两间房,都买好了澡票,此时一群人兴冲冲放下自己的东西,锁好房门就直奔了浴室。
谢虎山按照房间号,走到自己两人间的房门外,刚用钥匙打开门,一股旱烟,汗臭和霉味儿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就扑灭而来,而且很可能上一拨房客是来给港岛送羊的,充斥着浓郁的羊膻味。
两张已经有了锈痕的铁架子床,一张小桌,两个铁质四脚凳,两扇通风换气的窗户,就是这套两人间的全部。
洋灰地面跟世界地图一样斑斑点点,坑坑洼洼。
床上铺摆的枕头被褥以及床单虽然是新换上去的,但能看到哪怕清洗过,颜色也已经泛黄。
谢虎山把东西放下,走过去打开窗户通风。
祝幼君小心放下暖壶,随后就安静的坐在靠墙的床边,静静瞧着谢虎山。
谢虎山正低头叼烟,看到她那副转性的模样,好奇的问道:
“你盯着我干嘛?”
祝幼君闻言把目光投向墙壁,谢虎山想了一下,嘴角扯动,把香烟点燃:
“刚才在外面转一圈,南北都分不出来,相信我路上说的话不是骗你了?”
祝幼君咬着嘴唇轻轻点点头,随后在火车上都没有哭的她,此时终于忍不住,眼泪大滴大滴的沿着脏兮兮的脸蛋滚落。
之前那点儿骄傲和勇气在下车出站那一刻就被击碎,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也分不出方向,想去港岛都不知道该朝哪边走,更找不着母亲说的能带她去港岛的洋货贩子。
只能像个迷路的孩子,无助的被谢虎山领在他身后,由他以没结婚的丈夫名义挡在自己面前,替自己应付各种问题。
“我有点害怕……”祝幼君看向谢虎山,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道。
她在这个瞬间,真希望这个民兵是自己的对象,能跟自己留在港岛,这一路上,虽然这个男人总是说着怪话,可是有他在,祝幼君觉得心里很踏实。
“不用怕,我说送你过去,说到做到。”谢虎山继续看向窗外,压根没想走过去哄一哄女人,只是平静的说道:
“等你到了港岛,剩下一个人时,这种无助的时刻还会有很多,你得从现在开始,慢慢习惯。
祝幼君看向谢虎山的身影,努力停下泣声:“我万一找不到我妈说的亲戚,该怎么办?”
“那就好好活着,成为你妈的那个亲戚,亲戚是谁重要吗?能帮你家里解决麻烦就行了呗。”谢虎山说道:
“其实最实用的亲戚是钞票,别担心,无论你找不找得到,我回去的时候如果时间充裕,会去你家给你妈留些钱,够她还大队的钱,你只需要考虑,过去之后,该怎么在那个吃人的地方活下来。”
祝幼君抹掉眼泪:“我连港岛在哪都不知道,怎么过去……”
谢虎山用夹着香烟的手指了一下窗外:
“这里向前走,步行不超过五里,就能到达鹏城河,鹏城河宽三十米,你游过去,再想办法撕开英国佬架设的铁丝网钻进去,那个笼子内就是港岛。”
“外面那些转悠的民兵们,不是都小声嘀咕说我们这边有铁丝网吗?”祝幼君听完谢虎山的话,不解的问道。
她在外面广场上时,听到民兵押运员们神秘兮兮的小声聊天,说如今的边界全都被国家架起了机枪和铁丝网,谁敢靠近看一眼就立马开枪杀无赦。
谢虎山吐出口烟雾,反问祝幼君:
“你想出去发财,出人头地,你家人会真的拦住你,不给你机会吗?”
看到祝幼君不开口,谢虎山望向窗外:
“记住一句话,拦你发财,不想你出头的,永远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