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虎山没像跟奶奶说的那样,去三队队部找马老五,而是直接走着去了中坪公社大院找杨利民。
杨利民如今是中坪公社团委书记,兼浭阳县扶农支贫专项活动派驻中坪生产大队党支部的第二书记。
虽然在国家干部序列内还是个不起眼的小科员,但这身份放在中坪生产大队这种农村地界,两千八百多号人,除了韩老狗,就已经属他官大。
在公社层面虽然排名靠后,但也有属于自己的办公室。
“你小子找我算账来了吧?”看到谢虎山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坐办公桌后看文件的杨利民就一副了然的语气开口笑道。
他知道自己料理的这件事如果想瞒一般人或许管用,想瞒谢虎山这种鸡贼货,那是一点戏都没有。
谢虎山拉过一把椅子和他面对面隔着桌子坐下,开门见山的问道:
“照片上我奶去疗养的日子,是我刚去开河工没多久,那时候我还没拿荣誉呢,怎么可能有指标安排我奶去疗养,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还有,这事儿怎么把马老五,四丫头他们也都卷进来了,你可想好了,老杨,不说我也能查出来,可等我自己查出来,咱俩容易伤交情。”
他第一次看大妈展示的照片时就发现了问题,照片拍摄冲洗出来的日期与自己带着民兵大队抢荣誉的日期对不上,奶奶在疗养院时,自己刚到工地没多久,压根还没想抢荣誉呢。
杨利民那天半夜赶去工地替班,着急忙慌去见自己说有压力,要是谢虎山没猜错,应该就是为了让自己拿到荣誉疗养指标,好把不知道杨利民哪弄来给奶奶安排的疗养指标给抹平。
所以这家伙才会对他谢虎山说压力才会大,所以这货看到自己拿到荣誉,才如释重负。
但谢虎山猜不出更具体的细情,只能登门找杨利民问清楚。
“我要说了你可不能跟桃子翻后账,都已经过去了,就当你脑子不好用,装作没看出来。”杨利民从抽屉摸出一盒北戴河,自己先拿出一颗,随后把烟盒丢给谢虎山,云淡风轻的笑道。
谢虎山愣了一下,这里面还有那位桃子姑娘的事呢?
杨利民看到谢虎山错愕的表情,哈哈一笑:
“想不到吧,你那个小媳妇可厉害着呢,那是真豁得出去,没她,我估计你小子回来就看不见奶奶了。”
“你说,我听着呢。”谢虎山拿起烟盒取出一支烟问道。
杨利民这才把谢虎山去工地之后发生的事娓娓道来,谢虎山也从老杨口中听到了那个在暖阳下学着吹口哨的桃子姑娘的另一段离奇事迹。
谢虎山带着民兵大队刚离开不到一个礼拜,六爷谢老六给奶奶这院送来一只他赶大车时用干粮跟山里人换来的野兔,让奶奶和桃子尝尝鲜,贴贴秋膘。
桃子把兔子收拾好炖熟,还特意大爷,二叔两家都分别留出了一份,说晚上等两家人都在家的时候陪着奶奶送过去。
奶奶看着桃子懂事,心里开心,就着油水大的兔子肉多吃了点儿饭,结果吃完中午饭还没半小时,老太太腹痛发作,疼得在炕上弓身打滚。
可把桃子吓坏了,家里没别人,她把家里给自留地拉粪的小排子车铺上被褥,把奶奶背进去盖好被子,拉着车去了公社卫生院。
公社卫生院的大夫因为医疗设备缺乏,也不敢冒然下结论判断到底是急性肠炎还是急性胆囊炎,而且药品也缺,除了消炎的青霉素,退烧的安乃近之外,基本没有啥能对症治疗,迅速见效的西药。
再加上奶奶疼痛难忍,话都说不出来,大夫建议直接送县医院,他联系安排车,让桃子赶紧回家拿钱。
桃子急着跟奶奶去县医院治病,一点犹豫都没有,回家就把谢虎山卤煮摊攒的几百块公款从西屋房梁上拿了下来。
马老五之前让谢虎山临走前把钱交给队里,谢虎山没有松口同意,就怕自己不在家,家里遇到什么急事,管它公款私款,手里有钱就踏实,真出事也不害怕。
所以走之前告诉桃子,副业组公款有七百多块放在他那屋房梁上,遇到急事该花花,花完等他回来告诉他,他想办法还上。
其实这么安排谢虎山也还有点儿私心,虽然不大可能,但万一桃子真贪心动了那钱,回来数目不对,他跟人家姑娘的退婚也能勉强有個理由。
所以谢虎山离开之后副业组的局面是,他在队里时副业组挣的钱,在桃子手里,他开河工之后副业组挣的钱,在韩红贞手里,而生产队长马老五那边,只有帐。
钱款账三方分离。
桃子拿了钱带着奶奶去了县医院直接办了住院,医生初步诊治后说很可能不是胆囊炎和肠炎,怀疑是胆结石。
桃子不怕花钱,可住了一晚上,她发现止疼药效力一过,奶奶就发作,桃子就怀疑医院是不是故意只用一支又一支复方氨基比林帮奶奶止疼,别的药物不给好好用。
趁第二天急忙赶来的大妈和二婶陪护时,桃子自己大着胆子出了医院,跑去了县委大院找杨利民,她知道杨利民在奶奶家住了俩月,和谢虎山关系好,还是个县里的领导,桃子想让这个领导帮忙在县医院找找关系,打听打听奶奶到底是什么病,让医生给奶奶好好治病。
杨利民一听奶奶生病,赶忙找了医生了解情况,医生也很为难,医院没有先进的B超设备,无法确定奶奶体内的胆结石有多大,只能用消炎镇痛,促进胆汁分泌这种效果缓慢的保守治疗,不是故意不给好好治病。
然后杨利民通过自己的关系,给奶奶安排去了有B超设备的疗养院治疗,那边医疗设备比较全,而且有排石的治疗方法,不需要指标,因为是自费。
他忙着自己下乡前的各种准备工作,忘了应该先把这事揽在自己身上,比如说结账等他忙完再过来结,或者去疗养院解释一下病人不疗养,单纯治病。
他就在临走之前问了桃子一句有钱吗,没钱他想办法,没想到桃子当时点点头说有钱。
杨利民当时要知道桃子花的是公款,说什么也先帮忙把奶奶的治疗费凑齐。
谢虎山的小媳妇,这位桃子姑娘压根没想给谢虎山添麻烦,什么叫还钱?不存在。
住进疗养院,每天该付钱付钱,她也不知道要住多久,更不知道疗养都是最低一个月起,反正让交钱就交钱,一点儿都不心疼,医生和她说治疗情况,桃子就一句话,哪个药最好就用哪个。
而且她转脸就把从疗养院看到其他病人因为立功享受疗养的消息换成谢虎山的。
告诉奶奶,杨领导说住这儿不花钱,三哥在工地立功了,国家奖励的指标,让奶奶踏实住着。
大妈回来和大爷说起来,大爷寻思杨利民肯定不会骗人,而且他也是干部,知道这种疗养指标确实可以安排家属去享受,所以也当成了真的。
压根没想到这个奶奶给谢虎山选的媳妇说的是安慰人的假话。
奶奶在疗养院的生活那叫一个舒心,其实一个礼拜病就好了,但疗养院按照疗养的待遇接收的,足足安排奶奶住了一个月,每天固定体检,一三五疗养院组织看风景散步,二四六组织看电影,周日看文艺演出,身边还有桃子陪着她说话,老太太乐得天天夸国家政策好。
一个月自费疗养,七百多块钱的公款花得就剩两百多块了。
等奶奶疗养结束回了家,桃子寻思不用等谢虎山回来了,他回来也肯定还不上。
于是桃子转脸就去找了副业组的韩红贞,把剩下的二百多块钱交给韩红贞,一句话就让韩红贞当场听傻了。
小媳妇告诉小寡妇,谢虎山副业组的钱都让她偷出来花了,就还剩这么多,要赔钱没门,她一分钱没有。
还让韩红贞现在就带她去找马老五,然后马老五再通知大队,让国家把她抓起来。
韩红贞吓一跳,劝桃子千万不能说把钱偷出来花了,就说丢了,毕竟虎三的奶奶住疗养院住了一个月,全大队都知道这事,你说偷钱自己花了,也不可能有人信,肯定都能猜到是花在疗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