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珍惜生命

他听见自己血管中火山般的奔流。当他呼吸时,他血脉中的炽热温度在耳骨边滚动,带动了脑后神经的疼痛,一次抽搐,接着是下一次。

顺着将他咬伤的那种刺痛,他听见自己经过一定改造的身躯在羊皮卷般的长袍里嘎吱作响:刺痛仿佛正掐着他的心脏,雕刻着他肌肉之下的骨头。一次。又一次。

这与他曾经的孩子有关。

这与他的基因之父有关。

这是马格努斯的回响。

且不止于此。

阿蒙发现自己倒在小金字塔的冥想室中,高远天顶内侧雕刻着提兹卡周围繁星的海图,半装饰半真实的星海凶兽——如今已被证明是亚空间深处的危险涡流与凶恶魔怪。

利爪在黑暗中蠢动,如圣甲虫爬行般的摩挲和低声咔哒不绝于耳。凶兽的狰狞眼睛在恍惚间盯住了他,和厄兆的隆隆轰鸣一并穿透他的颅骨,无形地施以近乎有形的精神折磨。

阿蒙挥去亚空间在他的心灵中留下的灼灼如焰浪涛,室内重新恢复明亮。普洛斯佩罗的炽热阳光穿过高空的灵能护盾隔离层,转化为温和而明亮的柔光,在室内浮动的微尘颗粒中泛起晶莹的涟漪。

灵能之火从烛台上一一熄灭,明光进一步涌入小金字塔。

金字塔外是提兹卡的长街,在午后近傍晚的澄澈光辉中,于无数光洁的玻璃面和铸造建筑物的装饰性水晶嵌合板上反射,又透过许多面集市与平顶房上层用于遮蔽阳光的各色布片,折射出一千种璀璨的光辉。

阿蒙再度眨眼,呼吸急促不定。

燃烧的火。月亮。战锤边沿的刹那反光。水上的棕褐油料。青蓝电光。莎草纸燃烧后飘飞漫天的残渣与碎屑。苍穹下的尘埃在狼嚎的回荡中凝聚成扼住喉咙的可怖浓烟,而一条生有艳丽羽翼的巨蛇依然盘踞在大金字塔的边缘,嘶声尖啸,就如它所推动的厄难终于从纱幕后探出恶念的蛇首……

预言的幻象如旧事重提,和马格努斯的离世从他胸膛中挖空的那一块存在一并降临。和两百年前没有一丝变化。

他摇晃着,从天地的旋转中控制住自己的状态。血从他的嘴边流出。他口中有一部分被他咬破了。

马格努斯。普洛斯佩罗。两个决定他生命的名词在他眼前交织,两者都足够令他难忘,而两者也都在诞生之初就注定了被血与火吞没的命运,正如从两个世纪以前就回荡在他梦魇中的无数个瞬息。

他否决过它们,但马格努斯依然从每一个千尘之阳的灵魂中消失不见,那一轮火舌旋舞的烈日,陡然爆发成一千点破碎的尘埃,在空中四散消失,在他们的灵魂深处残余下永恒的燃烧余烬,灼穿了提兹卡海峡的甘苦风声,与混杂着锈斑的尘土。

阿扎克·阿里曼或许是最后一個见到马格努斯的人,阿蒙想,当马格努斯从佛泰普金字塔离开,执意带着少数圣堂讲师和学子登上万丈光芒号[1],仅此一船向浩瀚银河深处远航时,他就对此有所感召。

不久之后,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他。他唯一的孩子。

就算在原体与帝皇的关系下,他放弃了自己贸然占据的位置与称呼,一切都变回心领神会的无声暗语,他们依然关系紧密。

可最后一刻,他甚至无法为马格努斯做些什么。

亦没有道别。

至于普洛斯佩罗……狼群的嘶吼仍然在他耳边回荡,他能尝到那迫近的回声——狼代指了什么?

他叹了口气。有一段时间他甚至认为那会是太空野狼……怎么会呢?原体黎曼·鲁斯和他们的马格努斯明明相与为友。

影月苍狼?不,没有理由啊……在五十年前,智库制度的铺垫尚未完善时,还在影月苍狼作客的图贝克对卢佩卡尔的友好记忆犹新啊……

小金字塔的帘幕敞开,不远处就是提兹卡大图书馆,如同一颗遗留在世的光辉眼眸,停驻在基因原体一手重建的城市中。阿蒙咳嗽了几声,从喉咙里泛出一股干涩的血气,就像沙子滚过石头的轻咝。他目视光辉,寻找着他所需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