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图拉博扭过头正视着他,被他所抓住的楼房正在继续倾塌,一些碎屑向下方的黑暗虚空中剥落,有些也许是木头或者铁制栏杆的横梁掉了下去,无声无息。
“我要。”佩图拉博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要你阻止暴君星的真正降临。”
十一号吸了一口气,继续睁着眼睛,像个失能的发条玩偶一样轻轻抽搐着。随后他开始轻声地抽着气,用飞扬的余烬和水晶破碎后的渣滓来填充他的心肺。
他好像希望说点什么,但他的话语似乎已经被金色的炽炎烧干了,又或者他处于一个完全真空的寂静房间,他只能待在那个未知的地方等待着自己死于空气枯竭后的窒息,那时候他会向后仰倒下去,他脆弱的骨头砸在地上并就此折断,他的血会从大张的嘴和断裂的脊骨里涌出来,流满整个虚无的黑暗空间。
“真的吗?”他问。
“是的。”
“以谁的名义呢?”
“佩图拉博。”
“为了谁给你的使命呢?”
“我自己。”
“因为帝皇没有给你下令?”
“不止如此。我为我的决定负责。”
“那么你要我履行使命吗?”
“是的,十一号。”
十一号继续看着他,他没有再笑了,他的嘴唇扭曲出一个死寂的冷酷表情,与先前他双眼中氤氲的阴翳仇恨终于统一。但他的眼睛里却反常地展现出真正的笑意,仿佛他眼前的世界终于迎来了一个黎明而那个黎明实则是日落前最后一刹那的黄昏。
他盯着佩图拉博,不再提问。
而后,他的面容散去,取而代之的则是银血的涌泉,泉流温热地罩住了佩图拉博的身躯,尤其是他所携带的一对手炮。
巨蛇的身躯也无声地转化,演化成一个庞大的空腔,直接与星球内部的某一个终点相连。银血仍在渗出,透过蛇躯上的无数永不愈合的裂纹蔓延,维护着这条临时的通路,将那些正在兴奋地嘶吼大喊的亚空间生物阻挡在外,噼啪抓挠和刺耳的撕裂啃噬声不绝于耳,又如隔重水般无法穿透而来。
就在通路的另一端,无穷无尽的黑暗残忍而狂暴地涌动着,将金色外壳撕得四分五裂,如纱网破漏不堪。
这无疑不是真实存在的物质,而是某种非物质界域的崇高映射,怀着侵蚀世界的狂怒在濒临破碎的囚笼中癫狂地飞旋冲撞,随时可能进一步爆炸——是的,它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依稀缠绕着它的封锁不过是发丝般脆弱的细绳,无法抵挡这隆隆作响、将缰绳拉直的狂暴黑兽。
佩图拉博眼都不眨,怒视通道另一端的黑暗。
他抬起手炮,一炮轰出,炮弹上附着的银血发出不可思议的纯净闪光,如灰土上飘落的新雪,或盖过大地的水银,迅捷而洁净,似慢而静滞,又快如飞梭,不受任何力量约束捆绑,穿透了空间和时间,直到抵达它命运中的终点。
佩图拉博是否听见了什么声音?某种难以觉察的、幻象般的停顿和空洞?某个无声的问题或者回答?某种无形的喘息和最后的憎恨或者微笑?
银光与黑暗在剧烈的碰撞中相互抵消,相互抹除,不断地来回侵覆又抵消,在牵引和流动中如潮汐与沙面相互侵蚀,并逐渐转化为狂暴的肆虐。
巨蛇躯干之内的剔透能量动荡着涌起,将所有外溢的风浪限制在这超越时间的袭击之内,直到一些深层次的事物开始垮塌消弭,黑暗被银光呼啸着咬破,流散的磅礴气力在斗争中逐渐变得通透,舞动着拍打着咆哮着,依旧一层层地衰弱了。
而原本的金色光辉骤然大亮,携着强大的意志再度重构,将黑暗向后牵引,封堵在开始自我修复的灿金高墙之内。
双色的金与银的辉光似是刹那交汇,有如一次遥远的、也许是一厢情愿的会面。
但在那之后,水银的光辉就开始了自我的裂解,在几个瞬息之间,便彻底地、无声地、不留痕迹地飞散了。就像从未存在过。
佩图拉博放下他举起的手,从心灵宇宙的争斗中脱离,无形的战场离他远去。
他躺着,目视天空,灰烬仍然在纷纷扬扬地洒落。
“它的降生再次搁置了。”莫尔斯说,坐在佩图拉博身旁,“王座需要得到修补。帝皇的帷幕不能被破坏第二次了,否则我们将无计可施。”
佩图拉博的沉默比往常更加漫长。
而后他开口:“如果被破坏第二次呢?我需要再杀死十七个兄弟吗?”
“那已经没有效用了。图特蒙斯的节点已经被全部封锁,无法增添一个新的节点容器。帝皇——”莫尔斯停顿了一下,“舍弃了杀死你们的选项。”
“那么,如果王座第二次不堪重负呢?”佩图拉博固执地重复了一次。“如果呢?帝皇给了你答案,莫尔斯,就在他的密信中。人类之主不会给出一个完全过时的计划!”
他撑起上半身,上下唇压紧,脸色紧绷,他有一千个呼之欲出的问题,这都转化为他语气中无法抑制的命令情绪。
莫尔斯深深地看着他,“马格努斯已经知道答案了,佩图拉博。他自己推断出了他需要的一切。我们需要的一切。”
“那么摩洛呢?”佩图拉博问。
“摩洛怎么了?”
“十一说的,”佩图拉博说,“不,这个词只是在他的意识中回荡,包含在其他众多的词汇之内。母亲,父亲,帝国,王座,花,蛇,疼痛,仇恨,晶片……有一万个词在他的血液中流淌,其中有三十个词语频率最高,其中唯有一个词语令我不解。”
他看向莫尔斯:“什么是摩洛?”
——
“怀言者不能返回泰拉,”马格努斯从书堆中抓出音阵纽扣,对着罗格·多恩喊了出来,他的左脸满是鲜血,“罗格,不管你用什么理由,去拦住奥瑞利安!朝圣者(ThePilgrim)不能和帝皇会面,迷失之子的阻拦能力是有限的!”
“……什么?”罗格·多恩说。
“就是塔罗——别管了,相信我罗格,你知道怀言者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会让帝皇那边的情况恶化,虽然我还不确定恶化的方向……去拦截他们,拜托了!”
“……好。”罗格·多恩回答,“我明白了。但我需要进一步的解释,我期待着你的答案,马格努斯。”
绯红君王扔开音阵纽扣,双手捂住脸,他的理智在大声尖叫,而这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每当他算出图特蒙斯天环上的新一枚卢恩排列位置,他的痛苦都在进一步加深。
一定要如此吗?不,或者他应该说,就算要如此,还有机会吗?
除此以外,他的塔罗占卜中仍然存在着一些漏洞,一些层层遮掩的迷雾——他讨厌这套故弄玄虚的把戏,如今却不得不把它们拿出来加以应用。他擅长它们,与莫塔里安一样擅长,这不可否认。
他已经推算出了其中的一块小小的碎片,即帝皇是在摩洛获得了预示性的启迪,但启迪由谁带去仍未可知。
他也看出仍有某样东西在王座周围虎视眈眈:那是一条蛇,可迷失之子明明已经与代表佩图拉博的闪电塔相遇——是的,佩图拉博的卡牌变换成了闪电塔,而马格努斯还无法解答其中的含义。
他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