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疯狂。莉莉亚安德·麦克尼尔想,再次紧盯地毯上的一片血迹。
是的,在昨夜的享乐中,她亲手让奴隶的血顺着窗帘浸湿地毯,赤脚踩着鲜血的感触,再配合一撮最新的吸入物,总能让她暂时从对现实的恐惧和迷恋中挣脱,升华进比享乐主义更高的宁静之中。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几乎认为自己重新掌控了她手中这片狭小的世界,她困顿地呻吟,默念着她祖辈的名字,从自身血脉历代的高贵地位中,汲取出一股傲慢的快乐。尽管数小时后,她就立即跌落回精疲力尽的挫败深处。
也许她该去巫灵的竞技场观赏一场斗技的盛宴,她想,在欢宴中重拾她自己的活力。
她需要观看人类奴隶被巫灵的武技摧毁最后一份逃生的希望时那刹那的极端绝望;而自从疯狂的康拉德·科兹展开他的猎杀以来,莉莉亚安德就甚少在非必要的条件下外出寻乐。
她注视着血迹,缓慢地眨眼,就像凝望一片……啊,她忽然忘记了原有的比喻。她痛苦地回忆着,继续她间间断断的思考。这就像凝望着一滩粉红的阴云,流动的花果汁液,在香甜的幻觉中蔓延。
康拉德·科兹,康拉德·科兹……他怎么敢这样地挑衅,这样地冒犯永恒之城?科摩罗又怎么会容忍他对秩序的破坏,任凭自己陷入脱节与分裂的边际?
这座伟大的港口都市,就这样纵容一只嚎叫的野蛮疯子,在每一座尖塔的顶端飞身一跃,捕杀秩序的维护者?
真是疯狂透了。
她几乎听见一座又一座尖塔的桥索,接收航船的港口接驳爪,乃至整座城市与网道的连接,正在康拉德·科兹与他的合伙人的疯狂行径里吱呀作响,每一根锁链的断裂都挑动着她脆弱的神经。
每一天,从那个血伶人被挂到黑日上开始的每一天,一个新的、被剥了皮但仍在喘气的灵族,都会残缺不全地出现在黑日的正中心,与剧团在尖塔平台中央永无止境的歌舞一起,残酷地唤醒整座黑暗的都市。
太阳教会被证实失去了对他们所拥有的黑日的掌控,并且将一批又一批的飞艇、摩托与天空滑板葬送在尖塔边缘。宣扬末日的花衣血亲用灵族的鲜血和剥离完好的苍白皮肤,编织成演出用的帷幕和帐篷。
该死的,他们真该通通被饥渴的混沌抓走,而不是继续躲在科摩罗的庇护中,将运行良好的世界搅乱!
莉莉亚安德抬手勾了一下拉绳,关闭用于蒸腾麻醉品的香炉,驱散浓郁的熏香气味。有些东西正在困扰着她,不是源自内在的焦躁,而是她敏感的感知边缘为她送来的警示。
她坐起来,狐疑地检视室内的陈设,恍惚间似乎听见了轻柔的歌唱。她恼火地再次敲了一下香炉,确认它的确关闭了。
莉莉亚安德看见自己深紫的盔甲正悬挂在墙壁上,这让她感觉好了不少。她找回自己充满自信的脸孔,按下响铃,通知仆人照常为她送来晨间的饮食。
当她意识到响铃没有得到回应的那一刻,她的心刹那间落进一道比艾林德拉赫的阴影领域还要冰冷太多的孔洞之中。
她站起来,赤脚在地毯上行走。冷却且凝固的血渍变成一种扎人的物质,刺痛了她的脚掌。莉莉亚安德不停地思考、盘算,预测,并将穿衣着装的动作交给她熟练的身体。
假如今日轮到的是她,她和那些已死的蠢货相比,有哪些更利于存活的优势?密道?防护?战斗?不,传承数个世代的大型家族都挡不住那群到处搞刺杀的疯子,曼德拉中的斩首者都没有康拉德·科兹擅长谋杀。
他到底凭什么讨了缪斯沙梅伊什的欢心?她抱怨着,以此掩盖自己的焦躁。
音乐声再度响起,她仿佛听见弦乐在她的耳中回响。轻而又轻,悄然消逝。莉莉亚安德的手抓住紫盔的腿甲,将盔甲为自己一件件地套上,却在戴上头盔的前一刻停止。
她不可能击败血腥侯爵。莉莉亚安德很清楚这一点。
也许有一个选择……
灵族前往浴室,用冰冷的水直接冲洗自己的面部,以及自己身上遗留的血迹,让艰难选择的头脑被冷水淋得更加清醒。
她还是退缩了,她不想放弃自己既有的权力和声望,也许还有别的方法,去应付那恐怖的血腥猎手,和他已经不知有多少血肉艺术家加入其中的血伶人秘会……
她在水流里第三次听见歌声,这次声音更加清晰。轻佻而欢快,冰冷而恶毒,“女爵”,声音渗入她的颅骨,“莉莉亚安德女爵……邀请已经送至……”
莉莉亚安德猛地后退,背部撞在瓷砖上,惊慌地左右环顾。
香料的气味飘进浴室,在水流卷入水渠的倒影中,她看见一个微缩的剥去皮肤的死者,挂在尖塔顶端,永无止境地哀嚎。她根本不需要再看,那张丑陋的脸庞只能是她的。
你赢了,她绝望地想,咽下喉咙中的恶心与恐惧,抵抗反胃的念头,无视一缕潜藏在思维底层的兴奋,警告自己必须做出抉择。
康拉德·科兹和他的同伴,假如想要谋求更高的地位,就迟早会需要伙伴。
她颤抖地关闭水流,当她呼出第二口气时,莉莉亚安德·麦克尼尔已经选定了她将服侍的新统治者。
那个阴谋团叫什么?黑心阴谋团?好吧,好吧——并不是一个很差的名字,即使毫无灵族应有的尊贵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