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手中的笔悄然坠地,蘸饱了的狼毫迸溅出几点墨星,弄脏了她干净的衣摆。
“报官。”昭昭消瘦的脊梁贴紧了椅背,寒声道:“去报官。”
小多见她神情阴郁,唇色都白了几分,连忙递上茶:“昭昭儿,你别急,先顺顺气。江生只是个没根基的平头老百姓,如今又瘸了,有什么好怕的?”
昭昭攥着茶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倒影:“你别忘了,几个月前咱俩还在偷钱买糖葫芦。”
她心里有数,知道自己有今天不过是踩了几步好运、赢了几场赌局,时来天地皆助力,换作其他人来也行。
“这个人留不得。”昭昭放下茶杯。
小多正色起来,转身就要出门。
“衙门的人最爱敷衍了事,你多拿些银子去打点,让他们多派些人去搜。”昭昭叫住他,指着远处树上的那条残腿,“最好抓住就杀,别让他再跑了。”
莫名的,小多后颈起了一片寒栗。
他想起了那晚昭昭杀人时的利落,她眼里空空冷冷,什么情绪都没有……小多掐了掐指尖,将思绪拉回现实,轻声道:“好,我去做。”
小多没走一会,门又被敲响。来人支支吾吾地问:“东家,那树上的……怎么处理?”
今日的天气阴得很,屋子里昏昏沉沉。
来人得不到回应,愣愣地抬起头望向坐于书案前的昭昭,只见她半张面孔让天光映得冷蓝,半张面孔笼在阴影中。
良久后,她才说:“拿去喂狗。”
这并不算是多恶毒的事,但由一个稚弱的姑娘说出口未免惊悚。来人压住震惊的心绪,垂首道:“我这就让人丢到路边去。”
外面人不知道江生跑了,仍领着伙计上门刁难。他们在路上嬉嬉笑笑,正商量着今个儿怎么作践江生,就瞧见一根白花花的东西被拎出来丢在路边,饿红了眼的野狗立马淹上去,哼哧哼哧大口吃起来。
众人疑惑,这年头人都吃不饱,还有东西丢给狗吃?走近了一瞧,却见是条已经露骨的人腿,顿时捉鼻的捉鼻,恶心的恶心。
有脑袋灵光的开口道:“莫不是江生死了?”
作为同行,他们既看不起江生的为人,又不得不敬他的才干。厌恶与嫉妒混在一起,最终变成了想作践想施虐。
众人皱眉道:“昨天还玩得好好的,今天人怎么就死了?”
他们急匆匆地进了仓区,见树上当真没人了,哀怨得快要哭出来。半是遗憾、半是可惜地叹了几声气,又补了几句‘我们并非故意’,才悻悻地收了戏。
还有正事等着他们。
前几日,昭昭说愿以多半成的价格收购米粮。头一批签了单子的管事第二天就把米粮送来了,几十袋米垒得像座小山,小多用竹管戳进麻袋,挨个挨个验了成色,将货收入仓中。
他们得了钱,出门后冲同行们笑着说:“这俩娃娃果然还嫩着,验米只验面上一层,都没发现里面掺了劣货,好骗得很呐!”
得了这话,各家管事们纷纷上门签单,仿佛稍晚一点,昭昭手里的钱就被坑光了。
今日来的几个管事也是为此,他们找昭昭说起卖粮的事,摸着心肝保证自家米粮绝不掺假。
昭昭哪能看不懂他们的心思?她用指尖敲了敲桌子,算清了利弊得失,笑道:“既然都是好货,那我照单全收。”
签完单,几个管事还不舍得走。他们讳莫如深地对视一眼,小声问:“姑娘,江生死了?”
“死了。”昭昭淡淡道。
“……方才我们来时,看见大门外有条白花花的人腿,莫不是……”
昭昭用手支着头,指尖的印泥没擦干净,蹭得眼角一抹绯色。她微笑着问:“叔叔们想听他是如何死的?”
众人不语,可意思已经写在了眼里。
昭昭轻飘飘道:“好玩不过人玩人呐。”
众人忍不住好奇,像听故事的小孩子似地端着椅子坐过去,围成一圈听昭昭讲。
半个时辰后,他们顶着青白的脸出来了。其中一人念叨着:“这女娃娃为啥会使那么多大牢里的刑罚?”有人打断道:“别提了,嫌不够恶心吗?”又有人轻声道:“咱还是别掺劣货掺太狠了……”
石头不日就会运来,米粮也签好了单子等着交付。昭昭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心中升起不祥的潮湿。
她将从前与江生交好的几人叫来,问:“他可有什么至交好友?”
几人摇了摇头:“他不跟人交朋友。”
昭昭又问:“他在外面有没有家?”
几人齐声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