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修宁(五)

恶娇 刘相岑 3105 字 9天前

其实不必这么麻烦的。

他站在门外,隔着一层月白的窗纸窥见她在灯火下的侧影。嗒,嗒,手起棋落,她无聊时总喜欢与自己对弈,仿佛恬静的外表下藏着十九道经纬也装不下的野心。

真的不必这么麻烦的。

到了那天,她只需要淡淡地看他一眼。

只需要一眼。

干净明亮,慈悲如神佛,仿佛能渡尽他所有苦厄。

就够了。

他怕自己的影子落到窗纸上,烦到她,于是只敢站在台阶下。何妄为他打着伞,随风的雨雾还是湿了他的头发。

门被从里面推开,方才进去传话的侍婢走出来,福了福身,面露难色道:“殿下,郡主不见您。”

他笑,眼底的温柔被雨雾染上了湿意:“不见也好。”他退一步,指了指身后的箱匣:“都是她小时候用过的东西,我从宫里搜出来了。有些旧了的,我让工匠重制了,坏了的也找人修补了。”

侍婢重新进门禀报,影子落在窗纸上,伏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落棋声依旧疾疾如雨,不带丝毫犹豫。

忽然停住了,是侍婢取来了纸笔。

她拿起笔,随意写了几句。片刻后,侍女出来了,双手捧着一张信笺递给他。

他展开,笺上的字飘逸秀美,写的却是讥讽之语——

直如弦,死道边。

曲如钩,反封侯。

意行将信笺收进袖子里,神情平静。

侍婢轻声开口道:“郡主说,她不记得与您有过瓜葛。”

他垂下眼:“是吗。”

从前两人对弈时,他总是输给她,输多了,便再不奢望赢回来。

其他事上也是一样——如果在你最落魄时曾有人不带任何目的垂怜过你,那她带着香味的发丝会一直缠绕你的心。男人管这叫士为知己者死,女人管这叫只缘感君一回顾……总之,她想伤害你轻而易举。

他毫无还手之力,可她身为棋道圣手,为何会忘了盘角曲四、劫尽棋亡的道理?

意行没再强求,将费尽心血搜罗来的两箱东西留在雨里,带着人走了。

何妄不快地转着伞柄,咂嘴道:“殿下千辛万苦为郡主求药,又屈尊降贵站在门外求见,她却连看都不看您一眼。”

长廊下,意行停住了步子,定定地望向檐下在风雨中飘摇作响的铁马,若有所思道:“其实不必这么麻烦的。”

何妄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附声道:“是,您只需按着陛下的意思来……”

他顿了顿,“到时候,反正郡主是女儿身……不怕春风吹又生。”

意行不语,抬手去接滴滴答答的雨线,直到火热的掌心一点点冰冷,他才缓缓合上了手。

爱一个人不就得睡到身体,得到人心,看对方在自己手中化成一滩烂泥,才肯甘心吗。

这个念头像团阴晦的火,在他脑中烧得炽热,修逸方才说的话又像凉水一样将他浇灭,耳边响起一声惊雷,将天际劈得惨白。

他望着天边那抹稍纵即逝的光,眼底冰冷。

——

昭昭迫不及待想发财了。

她写了几封相同的信,找了几个不同的马夫送回青阳县,千叮万嘱一定要送到小多手里。

按照原来和孙妈妈商量好的,有消息应该先告诉她和虞妈妈。可昭昭一想,她们手中的银子多,囤起货来势必带着价格往上涨不少,亏了赚头,还是先写信告诉小多的好。

来云州前,昭昭把自个儿小金库的小头给了窈娘,大头给了小多。

小多是个聪明人,敢想敢干,抓得住机会。他头一天收到了信,自己捂在角落里读了,心激动得怦怦跳,赶紧跑出楼子,四处去问有见识的朋友修河要用什么材料。

人家被问得莫名其妙,心想你个龟公还关心这些事?但还是回答说,用的最多的是隔壁濮阳县的青条石。

小多先是给昭昭回了几封信,问什么价格买赚头大。信刚发出去,他就猛抽自己一巴掌,昭昭要是知道怎会不告诉他?想来她多半也只是从别人口中探出了点口风,远没到能摸清事情底相的程度。

他想出城,去濮阳县的青条沟亲自打听,却苦于找不到原由向虞妈妈告假。若是死缠烂打地求吧……昭昭又三令五申地提醒他万万不可走漏消息,每漏一句话出去就是在漏银子,切记要把嘴捂严实了。

正是愁眉不展时,楼里的人说阿蘅病了。

她才一二月大,哭声原本就弱得像小猫似的。不知哪天晚上挨了一阵邪风吹,一宿一宿地发起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