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管事从虞妈妈那儿听过她的事,知道她母亲妹妹都还在虞妈妈手里,嗷嗷待哺等着她养。
聪明,伶俐,市侩,务实,有软肋。
“是块好料子。”孙管事抿了口茶润嗓,问道:“你可知咱们云州地界上最大的官商是谁?”
昭昭摇摇头,这倒真不知道。
“梁惜,梁老板。”孙管事笑,“他与河督府和河道衙门交好,领的是河务上的事。治水嘛……明面看是拿朝廷的银子往河里填,实际上银子都进了老爷们的口袋。”
脏钱总要洗一遍,梁惜便是那个藏污纳垢的筛子。
“我说你的造化在今晚,便与他有关——去年寻安江塌了,淹死不少人,朝廷拨款重修了堤坝。今年的汛期眼瞧着又来了,堤坝顶不顶得住还是两说。徐知州和王河督上旨请饷加固河堤,皇上迟迟不允,却让七殿下来云州,未尝没有试探虚实的用意。”
孙管事握住昭昭摇扇子的手,把两人距离拉近:“这事儿要是在今晚敲定,上面这三位爷是最先知道消息的,其次就是负责采买的梁惜。你若能和他搭上关系,就能知道石料木材泥沙等何时上涨,何时涨到头,低买高卖,你说有赚头没有?”
朝廷修河的拨款次次都是几十上百万两,找准机会喝点儿漏汤,赚的银子都够普通人过一辈子。
昭昭做梦也不想到自己有机会掺和进这种好事里,赶紧俯身拜了拜孙管事。
“多谢奶奶提点。”她知道自己沾了是虞妈妈的光,懂事道:“若能打听出消息,我先告知奶奶,再写信给虞妈妈。”
*
入夜,挂着教坊灯笼的七八辆马车停在了淇河畔,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姐儿们下了马车,站在岸边等渡船。
昭昭头次上官宴,难免紧张。她望了望四周,俱是一片漆黑,静谧得很,连个鬼影都没有。于是问身边的云儿:“云儿姐,那些达官贵人把马车和轿子停哪儿了?”
云儿正在给琵琶调音,头也不抬道:“傻昭昭,老爷们还没来呢。我们得先去候着,把场子热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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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一批小船靠了岸,划船的都是官兵,为首的站在船头高喊:“教坊的姑娘们上船!”
那船不大不小,刚好够大家三三两两地坐了。
昭昭抱着月琴坐在船中,心中不停思索——她从没去过官宴,不知是怎么个流程。她一个弹曲儿的,多半是在宴上弹,如何能探听得到机密?
这生意赚头不小,孙管事不会只靠她一人,定然还安排了其他姑娘摸底。
徐知州,王河督,听着年纪就大,不是她能靠近的。
至于梁惜……
河上风平浪静,烟雾弥漫,云儿把手放到水中,柔柔的感觉像是握住了冰冷的风。
昭昭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云儿姐,你知道梁惜这个人吗?”
云儿回过头,有些疑惑她问这个做什么,答道:“是个大商人,怎么了?”
“什么年纪?”
云儿想了想,估摸着说:“听说二十出头?他家世代经商,据说富可敌国。可惜祖上福薄德浅,他爹三十七八就死了,他媳妇刚进门不到一年,也病死了。”
“世上有银子治不好的病?”昭昭疑惑。
没等云儿答,昏暗的周围忽然有了光,耳边响起一阵阵兴奋的叫声:“白鱼舟!”
昭昭顺着光往前望,只见天水分界处有一点散着熏熏然的红光,像是将落未落的残阳。
等小船一点点靠近了,昭昭才大致看清了白鱼舟的模样。
那哪是舟?硕大无朋,上有亭台楼阁,檐下一盏盏灯笼亮得正盛,一片片红映衬着天空无边的黑,仿佛一座巨大的宫殿漂浮在下红上黑的半空中。
昭昭年纪小,没见过世面,不由看呆了。
云儿捏了捏她的肩,冷笑道:“徐知州下令修的——为的就是在河上干脏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是个蝇营狗苟的好地方。花着民脂民膏建了这东西,又在上面商量如何压榨老百姓,你说荒唐不荒唐?”
昭昭不说话,漠漠地望着舟上的灯笼,眼底血一般的红,似千万点腥,似地狱景。
不公平。
一点也不公平。
咚的一声,白鱼舟上的侍卫将舢板放下,该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