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不卖聪明,老实道:“我正想问问您,打北边儿来的、手里有兵的凤子龙孙,究竟是何方神圣?”
在说书先生口中,天潢贵胄仿佛满大街都是,甭管主角多穷困潦倒都能遇上。
可昭昭知道,凭自己这样卑微下贱的身份,这辈子能和五品官老爷搭上话就得烧高香了。
虞妈妈放下簪子,很瞧不起地冷笑一声:“何方神圣?笼中困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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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春风虽是二流野楼子,可迎来送往的南北客极多,虞妈妈身为老鸨,晓得许多普通人摸不到的消息。
见她似有嘲意,昭昭俯身问:“为何?”
“你昨日遇上的是宁王府的人马。”
虞妈妈坐下来,点燃旱烟,幽幽抽着:
“你年纪小,怕是不晓得宁王是谁。他是皇上的胞弟,长年驻扎在北边儿杀蛮子。”
“去年年中,冀州不是大捷么?皇上龙颜大悦,念及他劳苦功高,赏他良田万亩,准他告老还乡。”
昭昭眉毛一蹙,她年纪小不懂政治,却能听出其中的套路。
皇上过河拆桥,解了宁王的兵权,又把宁王一家封到了内地,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着。
“所以,你口中那位贵人不过是池鱼笼鸟,翻不起什么风浪。”
虞妈妈笑了笑,“功到雄奇即罪名啊……若是哪夜皇上在京城睡得不安稳了,随意寻个罪名,他们一家都得人头落地。”
昭昭浑身发寒,脑中竟浮现出一片地狱景——
救过她的那女孩身穿囚服,跪在屠刀之下。昭昭在心里求遍漫天神佛,说了一万句愿意以命抵命,可女孩最后还是人头落地,血像红色的海一般将昭昭淹没。
虞妈妈见她发呆,拿起桌上的膏药随意抹在她伤口。
那药猛得钻骨,昭昭回过神来呼痛,嘶嘶地抽着气。
虞妈妈递上旱烟枪:“闷一口吧,能止疼。”
昭昭吸了一口,呛得直咳嗽,摆摆手把烟枪推开了。
虞妈妈笑着说:“将来你会用得上它的。”
用得上?这可不是什么吉利话,人只有在受苦受难的时候才会用上这玩意儿,昭昭巴不得一辈子都用不上。
但虞妈妈听不到她的心声,自顾自地灭了烟枪的火星子,把烟枪和一袋烟叶都放到了桌上。
“送给你了,昭昭儿。”
虞妈妈是个奇怪的女人,变幻飘忽得如同天上的云——
她想到自己犯过的蠢,就会变得恶毒凶狠;想到自己对不起过的人,又会变得温柔慈悲。
但温柔慈悲只是温柔慈悲,虞妈妈对钱财是极为计较的。
她不会白送昭昭东西,也不会被昭昭三言两语糊弄。
受她恩惠,昭昭有些不安:“妈妈,有什么事要让我帮您做吗。”
虞妈妈摇了摇头:“等你伤好些再说。”
之后几日,她没派给昭昭重活,也没让昭昭顶着伤去前楼弹曲儿。
小多感叹着虞妈妈居然也有心善的时候,昭昭心里却打起了鼓,总觉得虞妈妈要派她去做难办的事。
一天夜里,昭昭已然睡下了,门被敲得咚咚响。
来人是小多,面色难堪道:“昭昭儿,虞妈妈要你去西院一趟。”
昭昭穿上衣服出了屋子,和小多一起踩着月光去西院。
春夜微凉,衣衫单薄的昭昭竖起了寒毛。
她猜到了要去做什么,直问道:“哪个姐儿怀上了?”
青楼里有一系列避孕的手段,但大多数妓女还是免不了怀孕。
怀了孕就得落胎,人人都嫌这是染晦气损阴德的事,给钱也不干,于是落胎这事儿只能由虞妈妈亲自来。
为了留窈娘在楼中过活,昭昭从虞妈妈那儿接过了这恶差事。
从今往后,她手上血淋淋的再也洗不干净了。
小多垂下头,沮丧道:“是云儿姐。”
云儿是楼里顶漂亮的姑娘,性格泼辣,脑子清醒。
她端着清倌的架子,把男人当狗逗,栽在她手里的男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通常情况下,那些男人的银子花出去了,却连云儿的手都没摸到,更别说一亲芳泽了。
昭昭蹙眉:“什么男人能把她哄上床?”
“就是那个放印子钱的……”
不等小多说完,两人已经走到了西院,里面传出云儿撕心裂肺的声音:
“赵四,你个狗娘养的王八蛋……姑奶奶要杀你十八代祖宗!”
还没进屋门,就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这味道昭昭并不陌生,怀孕的女人喝了凉汤都这样。
那玩意儿是由红花和赤汞兑成的,一碗喝下去,肚中孩子片刻便会绝气,之后只需将死胎排出即可。
这法子听着简单,可过程中的女人却痛苦无比,浑身上下冰烈火烧一般。
落胎后也有诸多后病,轻则中毒,重则丧命。
许是疼到了极致,喝了凉汤的云儿骂着骂着竟然哭了起来。
房门被推开,一个小丫头端着一盆血水出来,见了昭昭如同看到救星:
“昭昭姐,你终于来啦……”
昭昭躲开她眼里希冀的光,哄道:“放心吧,云儿姐不会有事的。”
说罢,她让小多在外面等候,自己推门进了屋。
屋中烛火昏黄,地上的血红得发黑。
顺着血往前望,云儿躺在床榻上,四肢都被用绳子绑了,苍白的脸上泪混着汗,嗓子已经哭喊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