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的,慢慢的,带着一点懒。
一双手捧起了昭昭的脸。
居然是个女孩,与昭昭差不多年岁的女孩。
“殿下!”
一个侍婢小跑过来,目光落在少女捧着昭昭的脸的手上,洁白如玉的手不该沾染任何脏污,更不该触碰一个雏妓的脸。
侍婢从袖中掏出帕子,想为少女擦手:“您这是做什么……”
少女不言,只摇摇头,接过帕子一点点擦去昭昭脸上的脏污和血迹,仿佛在对待什么珍宝。
一个满身荣华如仙临凡的贵人,和一个满身血污似蝼蚁的贱民。
烈日当空,昭昭望着面前的少女,被抽干灵魂似地落空了。
昭昭从未如此憎恨自己的出身,厌恶自己的肮脏。
她忽然很想哭,很想很想哭,却不是因为背上的伤发疼。
而是因为眼前人实在太高贵,又实在太温柔。
衬得她越发卑贱和肮脏。
少女示意左右将昭昭扶起,又解开了她身上的绳子,最后看向侍婢,葱白的玉指轻巧翻动。
侍婢看懂她的手语,看向昭昭:“殿下问,你分属哪处乐坊?”
昭昭垂首道:“小人不归任何一处教坊管。”
言下之意,她是妓籍中最不入流的野妓。
少女神色不变,又以手势让侍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昭昭。”她顿了顿,“昭昭兮未央。”
是光明灿烂的意思。
少女微微点头,目光落在昭昭的右手。
那根断了的簪子被紧紧地握着,几缕血迹粘附在上,猩红裹着碧绿,哀戚又凄凉。
少女从发髻上拔下一根簪子递给昭昭,莹白似雪,光洁如月。
“郡主……”
侍婢伸手想拦,却被少女一个眼神慑住,只好对发愣的昭昭道:
“郡主赏赐,你还不赶快接着?”
昭昭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一句话,她慢慢地抬起手,颤抖着接近。
越来越近,几乎能感觉到少女掌心的温度,蓦然地,她像被蛇咬了一般,猛地缩回了手。
“你……”侍婢错愕道。
哪有这么不识抬举的人?
“修宁。”
身后的轿辇中,冷漠的男声再次响起:“该走了。”
少女蹙了蹙眉,一把拽过昭昭的手,将白玉发钗塞进昭昭手里。不等昭昭说什么,便一阵云似地回到了轿辇上。
侍婢冷横了昭昭一眼,丢下句“贱东西”也走了。
轿辇再起,昭昭退到道旁回避,学着其余人一样跪拜。
李裁缝舔着脸凑到昭昭身边,赖笑着问道:“昭昭儿,刚才那贵人与你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说。
昭昭一只手握着断裂的碧绿簪子,一只手握着如冰似雪的素玉发钗,像是握着人生的两条路一般。
众人垂首时,昭昭却抬起了头。
她看见轿辇的轻帘被微风吹起,方才与她近在咫尺的少女与另一白衣少年并排而坐,两人宛如画中仙云中鹤。
昭昭贪不够地看,仿佛她向前几步就能摆脱所有卑贱和苦痛,尝一尝人间富贵的滋味。
似乎是她的目光太过炙热,少女察觉到了,笑眼与她相对。
很快又移开了目光,仿佛只是无意的一个回眸。
直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远以后,昭昭还留在原地,她脑中反复重现那个回眸,干净明亮,慈悲柔婉。
她卑微的心第一次涌出了一种力量,像铺天盖地的洪水般将她兜头淹没。
昭昭知道,这是欲望。
她再也不甘心过以前那种日子了。
她不想要任何人的施舍和怜悯,也不想要任何人操控和影响她的命运。
她要改命。
很多年后,大周开国两百年唯一的女相立于丹犀阁,淡淡地说起往事:
“那时我一无所有,心里却燃起了一团火,恨不得把整个人间都烧掉。”
“昭昭,你做到了。”
皇帝闻言轻笑,指了指阁前跪拜的无数文臣武将:
“人间向你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