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够聪明。”国王掸落手心里吸光虫的干枯碎屑,“如你所见,蛇人们的执政党与王廷纠纷不断,他们也曾是我们中的一份子,如今却被自己人的固持己见与鬼话连篇哄骗得迷失方向,数百年如一日地执意与我分庭抗争。”
外乡人皱起眉头。
“往事不必再提,你只需记住,唯有攀登上权力顶端,登高远望,一切谎言与骗局方才无所遁藏。”他继续自顾自往前走,没有回头,“我要你进入塞珀斯集会,扼住罗森道尔家族的咽喉,将他从议会长的位子上踢下去,并帮我带回一样东西。一样本就该属于布拉泽的东西,诸神时代的余烬。”
“……”巴别尔思考片刻,“仅此而已?”
国王透过长发间隙斜睨他一眼:“你怎么认为?”
“我认为您要的不止这些。”他迎上那倨傲的目光,用那双毫无光泽的红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脸,“只是带回一样东西并不需要蛇人的议会长让位,您想要的是整个奥尔梅克的控制权,使之回归布拉泽。”
国王听了,哼笑一声:“你的确有一颗审慎之心。只有愚人才会认为权力与财富等同于华而不实,而我能给你的远不止这些。你尽可以提出些要求。”
见外乡人不予回答,他转过身与他脸对脸,又说道:
“你身上的‘诅咒’来自一个已死的旧神,想要解开这诅咒,势必需要另一个神的帮助。憎恨使我许久不曾谈及这层神格,但为了布拉泽的利益,我可以不吝惜手段。
“你进了拉铎的领土,见了他们的仪式,读了他们的知识——兴许你不自知,你已无路可退,即使拒绝接纳王廷的引导与助力,你头脑中的记忆,你的血脉,血液中的诅咒,终归还是会找上你。‘玛纳之眼’始终将视线落在你身上,到那时,外来人,你是否做好准备成为玛纳的‘第四眷属’,日渐从人类之躯里剥离,蜕变成任何不属于人的怪异模样?”
巴别尔陷入长久的沉默。
无法否认,不管是否有悖于常理,就目前的已知情况而言,在他身上发生的异变代表着他即将成为玛纳的第四眷属,是个可能性极大的猜想。所谓眷属的结局无外乎死亡与疯癫两种,而丧失理智,失去自由意志(且不论它存不存在),甚至不以人的身份死去,不符合他对未来宽泛的规划与预期。
与之相对的,帮助布拉泽王廷渗透奥尔梅克的执政党,夺权篡位,如此深入地参与进两国的政治斗争当中,立场倾向性明显,无异于间接在最初收留他的维也纳斯郡背后捅了一刀。
“讥命”的猎人与拉铎王朝并没有机会得到一个旧神的指引。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他们的癫狂与毁灭似乎就已经是命中注定,未来,灾难或许将要落到他的头上。
对谈进展到这里,情报的交流俨然演变成了一场谈判,而对于巴别尔来说,谈判桌上的筹码还不足够多。
“您为什么信任我?”他开口问道,“我并不属于布拉泽联邦,也不是一个奥尔梅克人,使用我这样一个底细不清的外来人,似乎不是明智之举。”
——除非这是唯一的办法,唯一的途径。
即便“玛纳的诅咒”是目前用来解释血液病的最合理说法,但此前的一切猜想也仅仅止步于猜想。他没有把柄握在迪斯特什手里,要想让他甘愿受到利用,就需要让他知道更多。而对方听出了这层言外之意。
“一个立场中立的外来人,不属于布拉泽,亦不属于塞珀斯,在现如今的局面下正是最大的财富。认清自己的价值。”国王的声音平缓,步履沉稳,“你可以不信任我、不服从我,异乡人,这都被准许。我要你做事,契机也仅限于我不会撕毁自己的承诺,燃起篝火与点燃煤油灯的区别,你于我而言并非不可或缺。但对你来说不同,你的面前只有一条单行道,哪怕线索细枝末节,也势必要往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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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惜,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如何取舍,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他们恰好走到阳光下。
“‘太阳啊(Ho Mung),抬头看看天,苏里斯蒙在劝诫牧羊人,是时候回到木屋去了’。”
迪斯特什用古语言诵读出一段歌谣。
“该返程了,你可还有什么要说?”
“我会辞掉执法厅的工作。”外乡人顿了一下,“希望先知保重身体。”
国王昂首,直率一笑:“很好,别让我们失望。”
“咔哒”——
侍者将一盘鼠肉端上旁桌,与塞珀斯熟客的攀谈声颇为热情,打断了回想。
巴别尔已经回过旅店房间,扎好头发,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衣服。关门出来时,他注意到对面本该是先知的房间开着门,里面早已收拾成了原样。询问过前台,才得知骑士团的梅拉前不久刚替她办好退房手续。
“那位女士第一天入住时,在我这里寄存了些东西。”接待员说道,从吧台底下拎出一个防水布制背包,“我本打算把它交给过来搬东西的骑士小姐,她却跟我说,背包的原主人希望我把里面的东西留给您。”
于是巴别尔提走了这个布包,返回自己的房间,打开查看:
足量血液毒性阻断剂(注射剂与药片两种)、通讯卷轴以及又一把黑色加长的施法短剑。最底下放着一卷实验资料,详细记载了这段时间在他身上进行治疗所取得的成果,还附赠了黑色施法短剑的使用说明,其中灌注多种秘法。
背包里满是他作为“病人”的必需品。
打开的窗户外,细微的马匹嘶鸣声从远方传来。刚过中午,王廷的部队便从西矿山营地整装出发,搭载伤员的马车队由索恩与梅拉护送,国王则驾驭闪鳞黑马在前方开路,他们绕过维也纳斯郡市区,正往东南方行进。
外乡人看着这堆东西,忽然意识到,先知似乎早就料到了自己将被遣返回城,也知道他多半会选择留下,继续对血液病病因的追寻与探究。
傍晚,落日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洒在桌面上。
巴别尔坐在餐厅的角落里,将几页人体实验资料夹在书中阅读。
很显然,今天中午在军营那顶帐篷里的三方谈话,迪斯特什王不容置疑的驱逐令,是他在以自己的方式提供帮助,试图将外乡人与维也纳斯人的利益捆绑在一起。
跳过猜忌和试探的过程,通过联结维也纳斯人攀附郡长,通过郡长触及塞珀斯集会,再通过集会接触议会长的家族,一环一环往上攀爬,从而达成最终的目的——取回失物——收复失地。
这似乎向来是国王的做派,兵不血刃的征服,从细枝末节处开始渗透。他不禁想,如果当时没能证明雇佣兵与游骑兵的违法交易损害布拉泽利益,现在的维也纳斯会是什么模样。
巴别尔翻过一页,在看到一张照片时眉头抽动。照片里他受到麻醉,仰躺在手术床上,被人用解剖画线的墨水涂黑了鼻头跟眼睑,颧骨上甚至还有几根胡须。
他合上了书,靠在椅背上长呼一口气。
尽管过程曲折,意外不断,他和先知的目的却也都有惊无险地达成圆满,这次探险应该已经顺利落幕——但是这种感觉不对。
还有什么事被漏掉了,除了那颗黑卵和那只无形的怪兽,还有什么细节,像断在锁孔里的钥匙,淤堵住了一条透光的路径。可光就在屋子里,他知道。
“咔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