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听议政院)议长已经数次遣人到正侧殿找您,请您到伊芙琳夏宫出席会议。”
日光倾泻在国王的半张脸上,他端着茶杯,沉声询问:“圆桌都到齐了?”
“是,到齐了,只等您到场了。”
“知悉,等着。”
他的回答相当简练,侍官长反应了几秒才理解其中含义。
听议政院的执掌官(圆桌会议主席/议长),对迪斯王不与圆桌商讨就擅自撤下王廷内部近五分之二官臣的职务十分不满,更何况,他还将执法厅的执掌官和副官全部辞退,并全权交给骑士团掌管,再进一步说,便是把这整个执法机构与审判庭剥离,揽进了他自己麾下。
按照惯例与法律规定,听议政院理应和王廷协商治理布拉泽,但这一次,前者却被刻意隔断在外,无论是新税务法草案事件,还是随之而来的剿灭邪教行动,甚至是后一个月之内的“大洗牌”运动,都完全无法参与其中。不仅如此,相关消息的获取渠道也提早被迪斯特什的密探封锁,并且是仅针对听议政院进行屏蔽,而事后追责问源起来,公关却一早准备好了应对手段,声称审判庭是听议政院直系下属权力机构,审判庭前执掌官朱莉安娜却是政变事件重大嫌犯之一,为避免打草惊蛇,才出此决策。
最后,王廷甚至反将一军,称朱莉安娜与听议政院联系紧密,是议长的直属下属之一,若再要深究下去,说不定连他自己的位置都无法保全,最好的情况,也难免受人非议。
条条道路都被先一步预判并提前堵死,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议长和他的圆桌竟也领教了一通四处碰壁的折磨,最终,只得放弃暗中运作,以最为平和谦卑的方式,邀请国王迪斯特什本人当面一叙。
王廷的确在此次事件上占尽了优势,可一想到议长大发雷霆,侍官长就头疼。他本想再劝几句,然而,只见迪斯特什双腿交叠,一手端茶杯,另一只手抚摸辉木兰花(树蕨的改良品种,草本植物)宽厚、翠绿的叶片,似乎乐在其中。
侍官向来善于察言观色,也不愿自讨没趣,无奈,他只得行了个礼,先行告退。
熟透的红色果实漂浮到了水池边沿,立即便被嬉戏的鹦鸟分食殆尽。
(约半个月前)
夜幕降临,奎尔城卢拓镇的大街小巷上空无一人,路边没有灯光,家家门户紧闭,黄沙漫天的景象便被掩映在月光照耀之下,负责点灯的雇员似乎睡过了头,睁不开眼睛。
临近西北方沼泽地的街道角落里,一家招牌老旧掉漆的药房刚刚锁上大门,打烊歇业。店内十分安静,店主点着一盏煤油灯,仍在核对今日的账目——其中,以“白菜”、“苹果”等作为代号进行的灰色交易在纸上独占鳌头。
“咣当”!
突然,一阵噪音从紧锁的窗户前炸响,极为突兀地打断了记账。提早设置好的绊绳陷阱被触发,显然是有人闯了进来,隔着药柜,却隐约只能望见一个黑漆漆的影子。于是药商立即合上账本,将其塞进柜台下的储物夹层,随后扣上面具,提着煤油灯,手持一把折刀,起身查看。
“谁在那儿?”他高举提灯,缓慢地向窗前挪动。
“戴面具的……药商。”
倏忽,一个人声从店主脑后响起,他猛的一回头——黑色条纹和几块扭曲的几何图形拼凑成一张脸,陡然显现在他面前,就在距离他不到五厘米的位置上,煤油灯的映照下,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喉咙里不停发出咯吱咯吱的笑声——与其说笑声,更像是尖锐的金属摩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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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上挂着四个月亮组成的项链,啊,没错,你就是——那个情报商人吧?”
如此诡异渗人的画面,一瞬间就让这名黑市联络员出了满身的冷汗,但他还算冷静,后刹两步,把煤油灯挡在了对方跟前,手里死死攥着那把折刀:
“你、你是谁?”
“自我介绍?不,太晚了,你应该在我、噢不、应该在那个卢拓镇的帮派告诉我之前问我的,恩里克。”
对方虽然说的是新通用语,措辞和内容却不知所云,让恩里克面具后的脸上充满困顿:“……船帽叫你来的?”
“嗯?啊,你说杰夫?不,他当然不打算把你的地址告诉我,不打算出卖朋友——”话说到一半,他忽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指向煤油灯,“噢、那是只飞蛾吗?可同时,他也不打算出卖家人。”
“……你想要什么?”
“想要解脱!”骑士突然发出粗粝的咆哮,吓得药商一个激灵,随后他又立刻恢复了温柔的语气,敲了敲自己的头盔,“哈哈,不,不是这个,是想要照顾你的生意,不得不说,垂死挣扎者的灵魂最具力量,也最香甜。”
“什么?”
在药商被面具遮盖的诧异表情面前,高大的人影扶着墙,继续向他走来,他摇摇晃晃的,一脚踢翻了沿途的垃圾桶,踉跄两步,又莫名其妙地开始发笑,就好像喝醉了酒。
月光照耀在他的黑盔甲上,他前倾身体,耳饰摇晃,向面前的人类摊开左手。一团黑色烟雾弥散而出,逐渐聚拢成一个类似人体的形态,痛苦的嚎叫从其嘴里宣泄而出,药商听清了,那正是烂泥帮的老大、船帽的声音,随后,更多哀嚎响起,此起彼伏。他们在骑士手心里、在黑暗的雾海里挣扎,而后,“咔啦”,被他用力一攥,彻底恢复平静。
“这、这是什么?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了?”
“嘘……”骑士伸出食指,贴近药商的面具,他说出的每句话都带着不和谐的回音,就仿佛头盔里有个合唱团在进行排练,“生老病死,每个人都会生老病死!哈哈哈!嗯、噢、只是他们同时、提早——呼……化成了灰。”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你的……”
商人很难从他颠三倒四的叙述里听出有效信息,但他隐隐约约察觉,那不是什么好事。
“别想找到他们的尸体,你想吗?我猜你也不想,啊,卡尔,别再模仿蛇嘴鹿的叫声了,那真的很难听——我是说,没错,是的,他们没命啦!”
恩里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把……船帽?你把烂泥帮的老大怎么了?”
“审讯别人可是我擅长的把戏之一,什么?嗯,哈,别大吼大叫的,很快就到你了,你说得对,乱成一团,他们简直吵个没完没了……”话音未落,疯癫的骑士陡然扭过头,开始环顾店面,似乎十分迷茫,“我在这里干什么?我要找你,对,没错,就是你,杰夫叫你恩里克。”
他似乎在和别人对话,但那些人却不是他面前这个药商。无论如何,他看起来精神出了很大的问题,而且似乎绑架了船帽,相当危险。
“所以恩里克,嘿、恩里克!看着我,看着我恩里克,一个——红色眼睛、异国口音、扎着辫子的年轻男人来找过你,对吗?”
恩里克愣愣地点头,右手悄悄缩回身后,摸索着推开了前台的闸门,一个转身,就往盖着门帘的后仓库冲了出去。
“恩里克,伙计!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