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首演轰动一时。隔天,各国各城的报纸头条便竞相刊登报道,称晚年过着流浪汉生活的剧作大师欧茨·斯卡兰多重回巅峰。那段日子里,落杉湖城成了除狄露威姆和蒙斯以外,人口流动量最大的城邦,人们纷纷慕名而来,只为亲眼看一看这部凝练他潦倒旅居生涯的佳作。当地的经济厅看准商机,继续哄抬市场,试图以此为跳板,发展远离政治贸易中心的旅游经济,媒体与政治一唱一和,逐步将这场戏剧热推向了最高潮。
但时间一长,人们的头脑冷却下来,风评却逐渐发生了转变。不少人站出来质疑原型故事的真实性、咬定斯卡兰多弱化了当年瘟疫的严峻性,更多人则认为剧本欠缺打磨、演出质量时高时低,前者无可厚非,后者令斯卡兰多陷入沉思。
他并不打算修改这第一版剧本,但为了弥补临时组建的舞台上演员流失的遗憾,他决定回到多年未归的家乡,狄露威姆城去,在自己弃置多年的大剧院里,进行一场最为盛大的谢幕表演。
“谢幕?”
前来迎接他这号名人回到狄城的大剧院管理人员,在听到“谢幕演出”这个词的时候,下巴都要掉在地上。
“是啦,”老头捶捶自己弯曲的脊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也没有不散场的戏目。虽然很不愿意承认……我已经不再年轻了。”
欧茨·斯卡兰多希望这场在狄露威姆城、他的家乡首演的剧目,了却他的所有遗憾。为此,他一早便开始组建舞台,选贤与能,然而,好景不长。
原定要出演《疫病的消亡》这幕戏剧的两名演员,在前不久临时起意,相约同往北方旅行,要赶到某座终年积雪的小岛上去泡矿物质温泉,至今未归。
诚然,开幕前的准备时间还算得上充裕,但祸不单行。自从跨入新历九九二年以来,头几个月里,王廷内部的革神与反革神派便冲突不断,不仅仅是像以往那样互相喷口水,似乎还上升到了小范围械斗。
时局动荡,那两名《疫病》的原主演又都是反革神激进派一员,早在演出人员名单公示的时候,就在狄露威姆城内有所争议。当时,斯卡兰多还能凭借自身威望与此幕戏剧的知名度摆平,但随着械斗事件一出,舆论便出现了一边倒的局势,反对主演上台的声音如雨后野草般疯长。
最终,再三权衡之下,斯卡兰多不得不托人,向仍然远在北方的两名演员捎信,暂缓合作,并开始马不停蹄地搜罗和面试新主演。然而有了前车之鉴,狄城内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演员,他和赞助商们跑断了腿,却一连吃了七八份闭门羹。
焦头烂额之余,斯卡兰多还向其他工作人员打趣:“这才刚入夏两天,人们就跟约好了似的往四面八方躲去避暑,还有自称要留在沙漠晒太阳的,真是默契得很呐。”
于是,这一来二去,一个月过去了,首演时间迫在眉睫,而大剧作家和他的团队,却只找到几名初出茅庐的新人,又筛掉了两三个政治身份敏感的,才终于敲定下来人选。
排练结束后,两名新人演员捂着冰袋离开了。
幕布落下,最后一个工作人员也下班回了家。熄灯以后,斯卡兰多老头独自坐在舞台上,裹着厚重的红幕布,闭上了眼睛。幻想自己眼前是一轮月亮。这种方法他用了多年,往往能使他不依赖药物,在平静中坐着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几分钟,他突然睁开眼皮,醒了过来。
他梦到了玛菲斯黛拉,梦境与大地的女神,有上中下三只眼,和一个螺旋向外的笑容。他早年曾为梦地女神改编过一幕戏剧,使祂在诸神殒命的时刻将所有神只引入幻梦,获得超脱;如今,难道是祂要反过来指引这个陷入迷茫的老头吗?
斯卡兰多思考着,陡然——他想到了一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