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讲得更多,但终是没有再开口。
老头儿清楚,像戴沫葶这样的女人永远不会试图了解男人的心。
杨堂主真的是在为这个阴差阳错的孩子而气恼?
不,为了戴沫葶,他甘心承受这份苦涩的屈辱,甘心对戴良荣视如己出。若不是如此,他当年怎肯娶她?
但杨堂主万万不能容忍枕边人仍然挂念着孩子的亲生父亲,而这个所谓的“父亲”还是个十恶不赦、流里流气的小混混。
想让杨堂主彻底死心,不用什么强烈的刺激,只要一句简单的梦话就够了。
三人之中,老头儿经历的最多,也唯有老头儿看得最为透彻。他从没接纳过这个命苦的女人,因为他知道戴沫葶也从未接纳过杨堂主的赤诚的真心。
这时,房外喧闹起来,老头儿和杨堂主相视一笑,后者道:“修士下凡,那可不常见。还落在咱家,幸好没错过。”
杨堂主又犯了个错,修士下凡不仅常见,而且可以说是稀松平常。相当一部分修士生来就是凡人,失意时自然也会找凡人的消遣法子。
只是,这些混迹于凡间的修士很少表露身份,因为他们大多羞于承认一个事实:即便是凡人眼中无所不能的神仙,也有需要借酒浇愁的时候。
戴沫葶看到杨堂主的笑,咬着牙喃喃道:“你是在强颜欢笑,对不对?你儿子三天后就要上刑场了,你还哪来的心情笑?”
她却没想过,杨堂主认这个儿子吗?
父子俩边往外走,老头儿边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小声道:“天一,这钱你拿着。你才三十八岁,干啥不行?受这孬气。”
杨堂主好似脱掉了一个重大的包袱,握住老头儿颤颤悠悠的手,无声无息地传递着天地间最沉默的感情——那便是父爱。
刘放对飞燕堂的家事一概不知,在老头儿给他摆好的高架上一坐,开始了例行的苦修。
杨堂主挤到人群最前面,招呼道:“小兄弟,我就是杨堂主,你不是要找我么?”
刘放闻言,抱拳道:“前几日我想找你,现在我却不想找了。”
杨堂主笑道:“你不想找我,我却来找你了。”
大家见到飞燕堂堂主恢复了昔日的精气神,喝彩不止,起哄道:“老杨,试试这小子,看你行不行!”
刘放凝好灵力,七脉齐运,方才道:“杨堂主,来。”
杨堂主屏住呼吸,抡起实心铁锤,攒足劲气,全力以赴,仿佛是要用这锤子砸碎那些令他痛苦的记忆。
但听“呲”的一声,铁锤的木柄竟被生生打折,而刘凡仅仅是面色苍白些罢了。
一阵欢呼过后,杨堂主佩服道:“小道爷,我等凡人,多有冒犯。”
刘放的第七脉彻底圆满,昂首道:“杨堂主无需客气,打得越狠越好。”
杨堂主苦笑道:“我老了,刚才那一下差点把腰闪了。”
刘放劝道:“杨堂主别说丧气话,你再老还能有这位看门的老大爷老?”
他这话一出,四周爆发出一阵如浪潮般的哄笑,杨堂主更是笑出了眼泪,拍了拍满脸黑线的老头儿的瘦肩膀,高呼道:“说的好,说的好!”
笑声持续了很久。
世上有这么一类人,他们不但经常气恼,而偏偏又格外喜欢在别人开怀时烦闷。
这并非由于这类人想故意吸引眼球,而是因为目睹外人的快乐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
眼下,戴沫葶便是这一群体中的一员。
大家都被刘放的蠢话逗笑,她却止不住地落泪。
她是一个女人,更是一个母亲。
谁都可以瞧不起、看不上她的儿子,她却不能。谁都可以朝她的儿子吐一口浓痰,她却得给他唯一的呵护。
戴沫葶下定决心,救不下戴良荣的性命,她便跟着投河。
想救戴良荣,只有一个方法,她必须求一个她从未搭过话的人。
这个人就是刘放。
可戴沫葶还有什么求人的资本?
她没有钱。
她或许可以把嫁妆卖了换点儿小钱,但金钱在修士眼中堪比粪土一般无用。
她没有权力。
就算有,修士也不会把凡人的权力看得太重。
她也没有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