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天涯

她摇了摇头,似是有几分失望,又似乎是紧张得不知所措。她支起身,掩面别过头去一侧,似乎沉思些什么。

“算了。”她哽咽着说道,“也许是命中如此。”

看她衫袖微濡,美目丸澜,男人沉默地微笑着,不知在考量些什么。

“若走得成,你想去哪里?”男人问道。

燕情从指缝中窥他眉目,一时竟心如擂鼓。

“切,说得好像你真的能带我走似的。”她慌乱之间又灌了几大口酒,讪讪醉道,“天涯咯,你能带我去吗?”

说罢,她醉倒在桌上。

她是在一辆马车上醒来的,只见天色沉暗,远处如捻起几撮吴盐般,细细碎碎地有些雪撒下,零落飘打在窗帏上。

指腹抚过额前,一阵隐隐的疼痛掠过头脑,撑着身子坐起来,身上毛毡滑落,些微寒意覆身,不由得拉了毡子搭肩。不算狭小也不大宽敞的空间内的颠簸感让他一时有些目眩。

燕情撩起窗边帏裳,一时近乎止息。

窗外起先入眼的是一片青白的山色,不知是哪一座山,也不知落了多久的雪,能够这般恰到好处地重合、交织。山路侧边几乎看不到路,只看到一线浅浅的崖壁。

崖下深如浓墨,仿佛目光全被浓墨所染,投去便只能融入墨色,无边的雪又坠落在无边的黑暗,在黑的温热中燃尽。

而抬眼往上望去,只觉不阴不晴,介于天青与天黑间,以隐隐的灰白透露出来,碎琼覆山,原是这灰白天际落下的冷冽。这景色似是天地出了一阙绝句,天地间竟无一人能出言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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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哪里?”燕情被眼前景色惊得愣了半晌,才记起来要开口问他。

“天涯。”他笑道。

——

一觉醒来,恍若隔世。

初遇那天的每一个细节都似是烙铁印在了脑海里,梦里也分毫不差。

想来那男人为何妄自评论诗句——因为那根本就是他自己的诗。

“好你个江晚山,竟把我大漠明珠燕情公主害得如此狼狈。”她低声轻言,似是抱怨,眼中却是含笑的。

他双眸紧闭着,呼吸平缓,仿佛只是睡着。他也许梦到剑、梦到雨、梦到孤舟明月。

她望着江晚山,心中泛起星星点点涟漪,似是一场将至未至的大雨。

有人敲了敲门,燕情道一声“请进”,那人便推门进来——是宛青。

“他好些了么?”宛青局促地问道。

你很少能在宛青身上感受到局促。宛青是那种独来独往惯了的人——倒不如说,江湖上大多数人,都正如宛青一般,独来独往,独自练功修行、独自行走江湖、独自探病疗伤,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从不与人谈话。

仇影山还活着时,他尚且还能维持这样的独来独往,可是仇影山死后,他却愈发难过起来。

他从一块石头,慢慢地变成了人。

这就是仇影山教给他的最后一件本事,与人结交的本事。

“好些了吧……我想应该是好些了,不过还是要看大夫怎么说。”燕情笑了笑,回答道。

“那就好。”宛青点了点头,朝屋外指了指“我只是……代他们来问问。”

说罢,宛青转身退出屋内,轻掩上房门。

宛青前脚刚走,崔沅君后脚便进来了。

“见过崔大小姐。”燕情起身施礼道。

“燕情公主不必多礼。”崔沅君双手托在她小臂之下,轻声道。

崔沅君望向躺在热炕上的江晚山:“还真是要谢谢他,挽救了清河城。”

燕情轻轻摇头:“是你们,还有诸位守城将士一同挽救了清河城才对。”

“惭愧惭愧,若是我肯勤练几年功,也许不至如此……”

“世事无常,谁能料到呢?崔小姐,莫要自责。”燕情将手掌盖在崔沅君的手背上。

对坐过片刻,崔沅君亦起身离去。

药炉正沸,融得窗外飘入的细雪,点入炉火中,毕毕剥剥地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