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周离愣了一下。
“你好像一直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喝了一口酒,砸吧一下嘴,唐莞缓缓道:“你说了我,说了刘崇安,说了老学究,赵芸,你的姐姐,却唯独没有说你。”
“你知不知道,在太学的这段日子里,你究竟影响了多少人,救了多少人?”
周离怔住了。
“我。”
指了指自己,唐莞自嘲地笑道:“老周,在太学之前,蜀地人见到我都会退避三舍,生怕与我谈一个字,说一句话。从我出生开始,我在唐门中和人交谈的次数不过百次,有些时候,我都快忘了怎么与人交谈,如何与人交谈。”
“从小钻研毒术,先天灵玉体质,让我心性异于常人。我对生命极其淡漠,也无所谓生老病死,更不喜欢与人交际。十八年,我没有一个朋友,甚至连一个能多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就这样一个人生活了十八年,被我爹扔去了北梁。我以为无非是换个地方钻研毒术,换个地方继续修炼。”
似乎是想到了那段日子一样,唐莞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你这畜生一见到我,就说些什么【你是不是排行老三,人称唐家三少】【你武魂有没有蓝银草】【你会不会蓝银缠绕】,当时我觉得你是个纯种的弱智,不想和你说话。”
“现在呢?”
周离有些好奇。
“现在觉得你是个绝顶的弱智,但是,想和你说话了。”
唐莞摆摆手,继续道:“你不明白,当时的我心理状态已经有些变态了,极度漠视生命,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我已经快要失去人性了。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和我去偷吃食堂的鸡肉吗?实际上,如果不是你手快给门卫绊了一脚,我就可能直接用毒让他哑巴一辈子了。”
“哦草,你比我还狠啊。”
周离大惊道,“你确实不正常。”
“错了。”
唐莞摇摇头,有些怪异地笑道:“周离,我才是正常人。真正不正常的,是你。”
“我?”
周离眨了眨眼,愣住了。
“对,你。”
唐莞点点头,轻声道:“你才是离字班里最不正常的一个人。”
“我心狠手辣,漠视人命。赵芸整日浑浑噩噩,不知前路如何。刘崇安被天命二字所困,觉得人生无望。浅云自卑敏感,唯唯诺诺。孙德峰和家里极为不合,瞧不上家里的水产生意。而且,我们都瞧不起普通人,都自命不凡,都认为自己是天选之子。”
伸出手,握住周离的肩膀,唐莞轻声道:
“周离,我们才是正常人。或者说,这才是大明这个世界里最正常的人。家族、天赋、灵炁、出身,他们塑造了一群自命不凡,有着各自阴暗面,却同样瞧不起很多人的灵炁师。”
“我从小就看不起种地的人,也瞧不起街边的小贩,我觉得我是灵炁师,自然高人一等。我是唐门的唯一传人,我就该瞧不起其他人。我从出生那天开始,就注定了高贵且无上的人生。”
“如果没有你,我们就会这样正常下去,直到有一天,我们这群井底之蛙被人一脚踩死,死后去和另一群正常人一起投胎转世,一切化为尘土。”
周离没有言语,只是怔怔地看着天空,看着有些陌生的星星。
“你不懂,周离,你根本不懂你自己。”
唐莞将酒壶放在身边,掐着手指,平静地说道:“你还不明白,实际上,我们都在嫉妒你。嫉妒你的坦然,嫉妒你的天赋,嫉妒你那骨子里让我们恐惧的平等,嫉妒你肆意却不妄为的心性。你就像是传说中的赤子一般,做着圣人的事情,却不像圣人那样毫无人性。”
“我们就像是一群在既定的框架中麻木行走的行尸走肉,而你却像是一团肆意生长的野火一般随意生长。你的出现让我们身上的正常变得腐臭不堪,让我们突然醒了过来,发现有些事情,并不是因为从来如此便是对的。”
唐莞拉住周离的耳朵,看着他的眼睛,很是认真地说道:
“老周,你记住,如果当时我没有遇见你,唐岑就会变成一个视人命如草芥,只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毒物。如果没有你,刘崇安就会被他每天看到的幻象逼疯,最后死于非命。浅云就算还是会长大,她的心性也绝不会是现在这样潇洒淡然。赵芸依旧浑浑噩噩,走上她父亲的老路。老学究最引以为豪的离字班,也从不会出现。”
“赢鸢也不会改变她无能为力的过去,道长的心结也永远都解不开。金蛇夫人或许真的会成为妖神,鞍山最后也会化为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