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大难不死的男孩,脑门上没有闪电伤疤,更没有愿意收养他的姨夫姨妈。
他就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被这个世界所遗弃和憎恨的孩子。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而那个被别人称作他娘的女人,除了殴打与谩骂之外,也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值得回忆的东西。
别人家里的孩子能吃糖,他没有。
别人家里的孩子能穿新衣,他没有。
别人家里的孩子能上学,他想要上学,得到的只有亲娘的大耳刮子。
有的时候他真的很羡慕街边的野狗,野狗还能去抢人家不要的泔水,他去吃泔水,娘只会揍他。
因为丢了她的脸。
她的脸比让他吃饱肚子更重要。
后来,他找了块石头,砸死了那条跟他抢泔水的野狗。
他想吃肉。
但街上的肉都是有主的,没人肯给他吃。
他抓过麻雀,可麻雀身上那二两肉根本不够他塞牙缝。
他下河摸过鱼,可鱼没摸到,反而弄湿了衣服,回家又挨了娘的一顿揍。
他哭着跟娘说想吃肉,娘哭着揍他,让他明白穷人吃不起肉的道理。
心中的欲望,就是人类进步的动力。
为了吃上这口肉,他做出了很多自己过去无法想象的事情。
其实想要吃肉,也没有那么困难,只需要放弃一点点做人的底线。
可做人的底线是什么?能换来多少银子?能买几斤肉?
底线就是个屁。
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轻描淡写的一个屁。
他大口咀嚼,疯狂吞咽。
一次,又一次。
直到那一天,他拖着猎物回来的时候,被人堵在小巷子里。
他懵了。
被发现了。
他又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自己做的事不能被人看到。
否则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吓坏了,跪地求饶。
那人没有告发他。
从那天起,他有了一位师父。
从那天起,他见识到了这个世界的另外一面。
师父收养了,或者说买回来很多弟子,但不是所有的弟子都愿意听师父的话。
有个被拐来的小丫头,不肯听话,哭个不停。
师父将她绑起来,当着其他弟子的面往死里抽打。
一直打到她没了声息。
“没有眼色,不识抬举。”
这是师父对于那些弟子的评价。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人命贱如蝼蚁。”
“你们从小没有出生在富贵人家,就是上辈子不修善果,今生得到的报应。”
“卑如蝼蚁地活,卑如蝼蚁地死,一辈子就是这样,无非就是早死晚死的事情。”
“而我能给你们提供一个吃上美味佳肴,穿上绫罗绸缎的机会,你们居然还不知感恩,不肯听话。”
“不听话就只有一个下场,你们现在都看到了。”
师父从外面带回来的弟子,十个里面总要折腾死三四个。剩下那些也多半不成器,最后能调教出彩的也就只有一两个而已。
死人是没有价值的。
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端着一盆卤肉坐在那些女孩面前,当着她们的面,慢条斯理地进食。
喝一口小酒,再啃一口骨头。
欣赏她们脸上扭曲的表情。
但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忍无情。
老天爷虽然偶尔睁眼,但在大多数时候,就是容不得他这样的穷苦人尝到半点甜头。
那天晚上,他在街边游荡看到了一盏红莲花灯,高挂在十字街头。
黯红的微光照得他胆战心惊。
从内心深处翻涌上来的惊悸,让他口舌发干,四肢僵硬。
他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师父给他讲过,看到红色莲花灯,转身就走不要停。
掌灯的罗刹,就隐藏在暗处,寻觅着合适的猎物。
比如说像他这样,晚上不睡觉在街上游荡的小孩。
他被盯上了。
不,也有可能是师父被盯上了。
那天晚上,月黑风高。
恐怖的罗刹鬼露出了狰狞的獠牙,红色的野兽高举着火把,照亮了整个街道。
他亡命奔逃,根本不敢回头。
回到家里,他瑟瑟发抖,躲在被窝里不敢出去。
直到三天之后,他才敢壮着胆子回到师父那里,却只看到一片废墟。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师父不见了,师父培养出来的那些女弟子也不见了。
他们都被罗刹鬼杀掉了吗?
………
打仗了,天上有五颜六色的光飞来飞去。
死了很多的人。
一觉醒来,整条街道都变得稀巴烂,到处都是尸体。
有人的尸体,也有罗刹鬼。
有人拎着刀子在街上杀人,然后又被杀。
街道也被清理出来,有人来发口粮。
咸菜稀粥,寡淡无味。
扛枪的大头兵来了,好多街坊邻里被抓走,听说是要枪毙。
外面有人在欢呼,有人在哭泣。
娘说以后要过上好日子了,他不以为然。
杀人放火就要被枪毙,这算什么好日子?
他饥肠辘辘。
总是控制不住,想要饱餐一顿。
他不得不承认这世道确实是好了,因为街坊邻里变得越来越蠢,他们不再像过去那样,偷偷摸摸地出门,一到晚上就躲在家里,关门落锁。
草原上的狼群消失了,兔子就开始光明正大地泛滥成灾。
这对于他而言,这是难得的幸福快乐时光。
然而美好时光总是那么短暂。
街边的屋檐下又出现了了红色的莲花灯。
罗刹鬼在黑夜中提着莲灯,搜索着他的踪迹。
不过好消息是,师父也回来了。
很久不见,师父苍老了许多,不过依然还是精神矍铄,不忘初心。
“这位,是沈家的公子。”
师父带着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见到了一个新人,身上也有人肉的味道,只是打扮得人模狗样,让他不喜。
街上有提着灯的罗刹鬼,一言不合就拔刀杀人。
地底下倒还算有几分安全,但也只能在昏暗的灯光下轻声细语,唯恐惊动了那头顶上些杀胚。
“待我施法之后,你与我徒儿签订一份契约,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只要捏碎那件法器,就能召唤我徒儿现身一炷香的时间。”
师父对待那沈家公子的态度十分奇怪,既有几分防备,也有几分期待。
他们要共谋什么“大事”。
他听不懂,也没兴趣听。
“尽量保持低调,不要在周耀文面前卖弄聪明,那个人可不是什么简单货色,就算是你爷爷也要对他忌惮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