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警察明显露出不悦的神色,接着收敛了怒气,反而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从兜里掏出火柴开始点烟,然后就从地上拿起一本书,作势就要点着。
“我这个人没有别的毛病,就是心眼小,我倒是想听听,这到底是念“扁bian ”还是“扁pian”啊?”
“军爷,他……”曾涧峡急着解围。
“我让他说!”
周曦沐不是不知道“权宜之计”这四个字,但他看着那警察小人得志的神色,实在觉得愤懑,一想到那些书的生杀大权居然掌握在这么个末流之辈的手里,就觉得真是天大的讽刺。
正在这时,周曦沐的头被狠狠敲了一记,周曦沐回头,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的站长,他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辞典,见他回头,立马破口大骂。
“瞧您那德行,读点破书你就不知天高地厚啦,军爷说念pian它就念pian,看什么看?你小子不服是不是?”
说完拿着辞典又照着周曦沐的头比划了好几下,周曦沐忙不迭地躲开,但周曦沐感觉他留着劲儿,打在头上并不怎么疼。
那军警正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出戏,远处有人叫他,他刚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见到那人便马上堆上了谄媚的笑容,那人想必是他的上司了。
“你在那儿磨蹭什么呢?我有事儿问你!”
“马上就来!马上就来!”那警察忙不迭地点头哈腰。
临走之前,警察拿着警棍在书堆上巴拉巴拉,看到一套《西厢记》,里面图文并茂,画工精致,警察的眼睛立马亮了,马上拿过来揣在怀里要走。
“小爷我今天心情好,今天就不跟你们计较。”
曾涧峡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正要去找站长多要一只木箱,就看见周曦沐向军警跑过去,曾涧峡用最快速度跑过去拦住了他。
“你要干什么?今天是你的婚礼!莳芳还在等着你!你别胡来!”
“那是明代弘治年间金台岳氏刻本,是珍本!”
“什么本也不能要了!你这叫因小失大!这兵荒马乱的,损失一本书,运走一批书,划算!君子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把那人给惹了,到时候书运不走了不说,恐怕连人都得交代在这儿,你让莳芳怎么办?我这个证婚人可不能让你胡来!咱们从大早上等到现在都耽搁了四五个钟头了,来不及了,快走!”
周曦沐犹豫了一下,把手上的欧米伽手表摘了下来,被曾涧峡拦住。
“你还不明白吗?这样只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曾涧峡认识周曦沐这位出身世家子弟留洋归来小老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于他想用一块名牌手表换一本书的行为,曾涧峡早已见怪不怪。虽然周曦沐在学问上就特别地较真,教学十分严谨,平日里修改学生的作业,不能容许一点小小的错误,可平日里却十分不拘小节、随性豪迈,完全是一副“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做派。虽然在清华教书每月四百块的工资十分优裕,但架不住周曦沐平日里经常请学生吃饭,遇到有困难的同学和同事经常借钱给他们,却从来也想不起来还,所以周曦沐在清华工作几年下来,并没有存下多少积蓄。日久天长,曾涧峡对周曦沐这位仗义疏财、嗜书如命的小友十分欣赏,他知道此刻在周曦沐的心中“书比天大”,但他绝对不能让他去涉陷。
在曾涧峡的拉扯下,周曦沐只能眼看着那警察越走越远。顾不得心痛,两人手脚麻利地重新打包了最后一箱书,他们手忙脚乱地把木箱装上车没多久,火车就开了。听着汽笛轰鸣,看着列车缓缓驶出车站,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虽然完成了最后的任务,但失去的那套《西厢记》仍旧让周曦沐有些耿耿于怀,曾涧峡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了,新郎官,新娘子还等着你呢!”
两人向车站外走去,没走一会儿,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
“等一等!”
周曦沐回过头来,看到站长向他们跑来,因为身材矮胖,颇有些气喘。
站长走到他们面前,把胳肢窝下夹着的蓝布包打开,露出了里面的《西厢记》。
周曦沐看到刚刚还让他失魂落魄的书,一瞬间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