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对他们母子安的什么心思,赵政一开始就知道,推他做太子,无非是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势。而他选择佯作不知,一直倚仗吕不韦,也是完全是顺势而为,公平交易而已。说到底,他们之间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
母亲一次次做下如此对不起父王的事,既让他感到耻辱,又让他觉歉疚。所以那时他便觉得受这点伤只怕也难以还清对父王的亏欠。
“我儿……何为君王?”赵政如何不知道父王的意图,于是敛了别的心思,正了神色将身子跪直,思忖了片刻方认真答道:“君道仁也,王道霸也,二者兼持,方为君王。”异人欣慰地点点头,哑着嗓子继续道:“不错,我儿自幼……自幼颠沛流离,亲身所历,君道,父王相信你能自己体会和驾驭。那……你觉得何以为霸?”
赵政想了想这些年所遇又答:“孩儿见如今邦国各自为政,攻伐连连,天下苦乱已久。山东诸国君主昏庸臣下巧诈,正日渐式微,而秦国,自先祖孝公变法强秦起,已积攒了百余年的国力,当此之时,正是我秦人大举东出的好时机。届时天下尽数归秦,使元元黎民,得免于战国,便可成就秦国千古霸业。”
“不做守成之君?”异人眼中隐隐有了笑意。赵政摇摇头,坚定地说道:“孩儿绝不做守成之君。”异人摸了摸他的头夸赞道:“好极,我秦国的子孙就……就当有这样的志气。可惜为父看不到我儿一统天下的英姿了。”异人抛开秦王的身份,只从一个父亲角度说出这番话,令赵政没来由眼眶一热,当下脸上就出现了几分少年的脆弱与稚气,喃喃唤道:“父王……”
“为父……为父恐时日无多,心中尚还牵挂着一事,须得由你亲口承诺。”异人虽说此刻说话吐字极为艰难,但还是提着一口气,想要把该吩咐的都吩咐完:“成蛟也是……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为父这些年同嫡母太后、王后较劲,疏远了他。他母亲待他也……咳咳……”说到此处,异人猛咳了起来,赵政忙站起来替他顺气,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异人又道:“总之,是为父对不起他,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弟弟,以后……”
赵政听懂了父王的意思,不等他说完,当即跪回到榻前,郑重地担保:“父王放心,孩儿绝不会苛待于他。”异人慈爱地看着他,目光却有些浑浊:“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上回……上回父王昏了头,让你受委屈了……”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异人眸光一动接着说道:“还有,为父王一去,国事上你凡事都要多问吕不韦,父王已封他做了你的仲父reads();。”
一听到“吕不韦”三个字,赵政就蹙了眉,心中冷哼道:孩儿之父,只有父王。此时在自家父王面前他也无须多加掩饰,因为有些东西父子俩必须提前说清楚,所以问道:“孩儿敢问,若是吕丞相有异心又当如何?”赵政这话问得直接,异人却也没有觉得吃惊。
此时,他突然觉得头晕,默了一默等到那股眩晕过去,方才答道:“我儿是说……呵,但是你要记住,至少眼下你必须依靠他,若是实在过分……父王已然信守承诺,给了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不再欠他什么。倘使……咳咳……倘使他真的包藏祸心,我儿不必手软。但你要记住,切不可意气用事。”
“父王的教诲孩儿谨记。”父子间要说的话已经说完,赵政这回整肃了仪容,端端正正地朝异人行了三个稽首大礼,一如那日渚水岸边向赵高行礼一般心诚与郑重。异人见他不过是少年之身,稚嫩的小脸上却出了太多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持重之色,且隐隐有了王者之仪,虽然心痛,却还是放心下来。随后赵政又陪了异人许久,方才恋恋不舍地回到信陵宫。
三日后,异人驾崩。翌年,丧期服满的赵政有异人的遗诏和吕不韦的周密防范,顺利地继承了秦国的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