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的文件由宪兵放到桌面,维拉迪尔将它推到女孩面前。

雪白的纸张,红外壳的钢笔,鲜明得刺眼。

“不然呢?”艾波洛妮亚没有向那张纸投去一丝一毫的注意力,她故意左右晃了下杯子,冰块撞击杯壁,像是子弹般叮地一声响,懒散又无赖地反问:“像泰拉诺瓦杀埃斯波西托一样杀了我吗?”

命令手下协同泰拉诺瓦刺杀银行家是他一辈子的污点。

这下维拉迪尔火了,他倏地站起身,用力拍打桌面,“他一个土匪有什么资格和我相比。维太里小姐,现在你听清楚了,如果你不签署和我们合作的文件,你将被遣送回西西里,再也无法踏入罗马、亚平宁半岛一步。你是个聪明人,建议你仔细思考一下,是自己的前途重要,还是钱重要。”

怒不可遏的样子让人发笑。艾波佯装害怕的举起双手,讨饶道:“警督先生,我并没有拒绝的意思。只是——”

“这桩生意我已经和罗马妇女联合会做了。”

“什么?”桌子再次被拍响。

像是被他所震慑,艾波缩拢手臂,双肩小幅颤抖,带着哭腔说,“我真不是故意的。”

随后抽抽噎噎地说起在报纸上看到求职女青年拥挤导致塌楼被埋的事,又说了已经把专利所有人转移给联合会下属的一家公司,“我于心不忍,她们实在太可怜了……”

“该死!该死!该死!”维拉迪尔一连骂了好几句。哪怕他不关注政治,也知道工商部部长是特雷扎部长的死对头,是现任总理的心腹。

他气喘吁吁地双手撑在桌面,看着面前惊慌得直啜泣的女孩,眼角干涩,浑然没有眼泪流出,脑袋终于开始转动。塌楼的新闻发生在一月中旬,次日他带人去抓那两个小瘪三,一路跟到了她家,第三天那两个慌慌张张的小瘪三突然老练起来,一五一十地交代所有细节……所以,这个女人当时就已经预料到现在发生的事,早早做了准备?

被愚弄的愤怒流遍全身,维拉迪尔抬头,发觉维太里早已停止哭泣,用一种打量死尸般的平静微笑看着他。他悚然一惊,突然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性——

特雷扎部长是否早有预料?又为什么要让他执行这个不可能的计划?

“你是不是在纳闷特雷扎部长的用意?”艾波洛妮亚很清楚他在想什么,慢悠悠地往杯子里倒了半杯酒,拿到嘴边轻抿一口。

“对他来说,这是无本买卖。”她慢条斯理的解释,“如果计划按照你说的展开,那么他就能得到一大笔进项。如果计划失败,你没有和我达成合作——”

艾波洛妮亚咧嘴一笑,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左轮手木仓,对准前警察局长,“正好可以让你去死。”

胸中警铃大作,维拉迪尔兀地站起来,看向拐角、大门口的几位宪兵,却发现对方岿然不动,好似没有看见他被人拿枪指着一般。

“警督,特雷扎部长对我的了解远甚于你。瞧见了吧,”艾波洛妮亚站起来,绕过桌子,来到维拉迪尔面前,枪口贴上对方的胸膛,“哪怕是这样,他们都没有反应。都等着帮我收拾你的尸体哩。”

“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短暂的震惊过后,维拉迪尔恢复了冷静,沉着地问道。他发觉对方投来赞赏的一眼,像是老师看到学生千辛万苦终于算出正确答案般的欣慰。这是十分古怪的事。但他竟然不觉得违和。

“因为,”艾波洛妮亚轻轻说,“我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做法,也讨厌被人操纵的感觉。”

恐惧解除,维拉迪尔察觉到对方没有真的要杀他的意思,随即一种巨大的羞愧笼罩全身,他竟然被一个小女孩吓住了。

“所以现在怎么办?”他终于想清楚了,特雷扎不会允许他们什么都没有达成就离开的。如果他没有被维太里杀死,那这些看守的男人一定会帮她体面。他们两个只能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

“当然是杀出去了。”

话音方落,她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调转枪口,利落开木仓。

转身、瞄准、开枪,一气呵成。

杀戮总是意外简单。

不过一分钟,冲吴曼青开枪的男人仰躺在地面,右手保持着摸向腰间的姿势,黄白的液体混杂着鲜血小水潭似的积在脑袋下面。另外两人命大,子弹击穿手腕和大腿,艰难地瑟缩在角落,周围地面红艳艳的几道笔触,宛若抽象派画作。

殷红的血液流淌在脚边,身旁哀嚎凄厉,维拉迪尔心知自己已经无法待在罗马。

他看向站在血泊中间的女孩,手里握着枪,纤尘不染得像是娇俏的贵族小姐。但那双眼睛,仿佛某种无机质的宝石,泛着纯然冷静。

“能允许我去西西里吗?”他不自觉地用上敬词。

“当然。”艾波洛妮亚用脚踢开死者腰间的手,掏出枪丢给警督,“我正好也要回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