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漫长又短暂,前方的老绅士小声背诵台词,边上的妇女为缠绵悱恻的剧情轻声啜泣,走道里小孩嬉笑……嘈杂的环境,奇怪的意大利语配音,观影体验并不好,迈克尔却希望一直坐在这里,直到永远。

*

回程,依旧加洛开车。临行前,艾波又和萨尔瓦托交代了几句:“你不愿意来的消息是阿尔弗雷德先生拜托菲利普告诉我的,他对你的期望很高。”

“这是一次极好的机会,对申请佛罗伦萨或是米兰的艺术学院非常有用。”

“没有物质的爱情就是一盘散沙。”

香槟色的小轿车发动,她向后看去,蓝天下的小小电影院,少年如凝固的雕塑,一动不动。

身旁,迈克尔扯开衣领,摇下车窗,漫不经心地点燃一支烟。

艾波洛妮亚觉得有必要向迈克尔解释一番。

“托托的父亲牺牲在北非战场,母亲独自抚养他和妹妹。十岁的他就已经非常喜欢电影了,每天都偷跑到天堂电影院。老放映员阿尔弗雷德没有孩子,一来二往,两人熟识,收他做了学徒。”

“七年前的大火让阿尔弗雷德双目失明,托托接了他的班。”矮个子的小男孩一丝不苟地工作,满心满眼对电影热忱的爱,艾波笑起来,她想起了一些回忆,“战事最紧张的那几年,城镇戒严,一切娱乐活动停摆。我们就偷偷请了他们到山里放电影。”

月明星稀的夜,山谷内的营地,竹竿支起白布,大家轮流踩着发电机,欢笑充盈在天地。

迈克尔感觉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牵扯控制情绪,他也弯起了唇。左手夹着烟,右手不自觉地与她十指相扣,而后默默收紧。这些都是他不曾参与的过往。

窗外碧空如洗,莽原与树林交错驶过,几只山雀穿梭林间,黑点似的。

艾波感受到手上的力道,误以为这个家境殷实的美国人在羡慕,笑说:“苦中作乐而已。”

“不谈这些。电影好看吗?”艾波洛妮亚问,这是她最爱的电影之一,立意隽永,常看常新。

迈克尔吸了一口烟,实话实说:“斯嘉丽是个美丽、坚强的女人。但剧情充斥着戏剧性的误会,恕我无法欣赏。”

这部电影他看过几次,并不喜欢。他单纯享受和女孩在一起的时光,想和她做尽这世间爱侣做的一切事。

他以为这个答案会让艾波生气,毕竟她看得如此入迷,当斯嘉丽滚落楼梯时,他的手都要被掐紫了。

艾波洛妮亚哈哈笑起来:“这才是有趣的地方呀,命运就是如此无常。而且这是电影呀,本就需要冲突推进剧情。没有白瑞德误会斯嘉丽对艾希礼念念不忘,便没有后面的意外怀孕、意外流产。”

左手伸出窗外,抖落烟灰,迈克尔不动声色反问:“你不在意配偶曾经心有所属?”

只有那随风而逝的灰烬知道,这问话蕴藏的小心翼翼,仿佛站上不知厚度的冰面,随时可能坠入寒冷。

艾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男人面无表情,但眉眼松弛,手肘懒散地搭着车窗,虚虚望着她,好像单纯讨论电影。她未想太多,不假思索道:“都是夫妻了,在意这些做什么。”

“确实。”

迈克尔合上了眼,心头微颤,深深咽下了那不合时宜的问题。指间的香烟在窗外烈风中兀自燃尽、消散。

她让他等,他便等。

*

回到巴勒莫已是傍晚六点多,艾波靠在迈克尔肩膀上睡了一会儿,他的气味深邃隽冷,和西西里的暖阳花香截然不同,但意外好眠。

医院离吉里安诺家并不远,香槟色的雷诺停在那辆遍布弹孔的阿尔法罗密欧旁,藏匿于楼间的阴影。

他们打算先回了医院,等迈克尔吃了药,再送艾波回姐姐家。

远远地,橘色的夕阳照亮医院前的马路,门口零星站着几个男人,衣着体面、头戴礼帽的是病人家属,而袖子挽起、衬衫发黄的是等生意的掮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