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凤姐儿冷笑道:“还能如何?他自护着林妹妹往扬州去了一趟,回来心思就不在我这儿了。又眼见我赚了些体己,便四下想法子从我这儿抠银钱,这一回两回还好说,三番五次的我自是不肯给了。他承袭袭爵,自觉压了我一头,心里头自然不痛快。”
顿了顿,又道:“到后来偷娶尤二姐,又自个儿染了脏病。许是计较着再无子嗣,回过头来便愈发念着当日滑了的男孩儿!”
李惟俭叹息了一声,瞧向内中几人,旋即低声与黛玉耳语了几句。黛玉蹙眉不解,又迎着李惟俭的目光瞧了两眼,这才颔首道:“三妹妹、四妹妹,凤姐姐想来这会子也疲乏了,不妨让凤姐姐歇息歇息,咱们还是先到前头叙话吧。”
探春、惜春应下,心下却分外不解,琢磨着俭四哥有什么话不好让人听见,偏要私下与凤姐姐说?
二人起身,与黛玉一道儿去了前头,连巧姐儿也被劝说着走了。
内中只余下凤姐儿、平儿与李惟俭,凤姐儿冷哼一声道:“如今可算称了伱的心意了!”
李惟俭道:“早说贾琏并非良人,偏你为了个诰命死活赖在贾家不肯走,如今倒好,生生被人撵了出来。”
凤姐儿哪里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反唇相讥道:“若二姐儿是个男孩儿,也没有今日之事。”
李惟俭道:“去母留子的事儿还少了?你这话也就骗骗自个儿。”顿了顿,又道:“也不知是不是贾琏得了风声。”
“什么风声?”
李惟俭沉吟道:“今儿朝会,有御史弹劾王子腾贪渎,卖官鬻爵。又弹劾你父王阁老逃税超百万银钱。”
“啊?”凤姐儿顿时骇得不知如何言语。
李惟俭说道:“金御史算是陈首辅一系,背后说不得是圣人属意……圣人今日大怒,已派发了钦差往金陵查办。”
王家要倒霉了!此时爆出这等事,明显是圣人打算卸磨杀驴。想想也是,如今朝局向好,心腹大患准噶尔已去,岳钟琪又在身毒拓土千里,朝廷税赋年年都是新高。圣人愈发疏于朝政,可不就要想着清算十几年前的恩怨?
凤姐儿忙问:“那我父亲——”
李惟俭道:“大抵填补上银钱,也就没事儿了。不过你两个叔叔怕是难了……”
又将内情仔细与凤姐儿说了一遍,凤姐儿顿时心灰意冷。说道:“这下倒好,我连金陵都回不去了。”
平儿禁不住道:“奶奶,往后我陪着你。”
凤姐儿摇头道:“你跟着我,巧姐儿、二姐儿谁来照料?”顿了顿,又道:“回不得金陵,往后我另置一处宅院,仔细打理各处营生。如此,来日贾家败落了,我也好有银钱搭救巧姐儿、二姐儿。”
平儿含泪应下,凤姐儿叹息着与李惟俭道:“旁的我管不着,圣人既要清算,只怕贾家也难逃。若果然有哪一日,瞧在二姐儿的份上,你可不能不管。”
李惟俭信誓旦旦道:“你放心,自个儿的孩儿,我怎会不管?”
又说过一会子话儿,李惟俭与平儿这才退出来。外头早有黛玉打发来的小丫鬟候着,李惟俭仔细嘱咐了,这才往前头去。
这会子探春、惜春已经领着巧姐儿回去了,入得东路院正房,李惟俭扯着黛玉便将王家被查办之事说了。黛玉听得心惊胆战,关切道:“可会牵连到四哥?”
李惟俭摇头道:“此为圣人私怨,再如何也算不到我头上,妹妹安心就是。”
黛玉不禁唏嘘道:“小时凤姐姐与琏二哥,瞧着也是金童玉女般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哪里想到会有今日?”
又说起凤姐儿来日安置之事,李惟俭便道:“凤姐儿自有打算,她不过在咱们家借住一些时日,待过了年就搬走。”
…………………………………………………………
却说凤姐儿得了两个丫鬟伺候,折腾了一日也觉困倦不已。前头红玉又来叫凤姐儿去吃饭,凤姐儿不想走动,便让丫鬟将饭食取来。略略用了些,便上床睡了过去。
这一夜凤姐儿睡得极不安稳,二十几年旧事一幕幕划过。
忽而又变作白日间情形,那赵姨娘与几个婆子堵着门谩骂。凤姐儿气不过,与其扭打起来,好不容易才被分开,赵姨娘谩骂道:“还当你是府中的二奶奶?想当主子,回你的王家去吧!”
眼看素日里当面点头哈腰的一众仆妇围着自己嗤笑不已,凤姐儿羞恼至极,却只得含泪提了包袱往二叔王子腾家暂住。其后又南下回返金陵家中。
谁知不过数月,王子腾与王子胜便出了事儿,连堂弟王也被拿进了大狱。凤姐儿整日愁眉苦脸,不知如何纾解。
又过几日,忽而有衙役登门拘拿,王家上下喝问:“怎么到这里抓人,家里又是谁犯了官司?”
领头衙役答道:“奉官老爷命来抓荣国府贾琏夫人王氏。诸位莫要妨碍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