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坐着的邢岫烟豁然而起,蹙眉道:“怎地这就要搬走?”
良儿道:“好似与大太太吵了一番,姑娘的爹爹气不过,就闹着要搬走,这会子已去了街面上雇请马车了。”
“这——”邢岫烟面上极为为难。
此时女子讲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任邢岫烟再有能为,也不敢不听其父亲的话,不然就是不孝。
莫以为不孝只是名声不好,实则此时果然有了不孝的罪名,爹妈往官府一告一个准儿。
黛玉眼见其为难,便轻声道:“既是有事儿,邢姐姐便先回去吧。此事我与四哥说说,大抵应该无恙。”
邢岫烟叹了口气,朝着黛玉福了一礼,什么话都没说便匆匆与良儿、篆儿而去。
她一走,端了点心来的晴雯就蹙眉道:“这般爹妈,有还莫不如没有呢。”
黛玉颔首道:“谁说不是呢?”
真是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黛玉自小得父母宠溺,原本无忧无虑,其后先是母亲早亡,跟着父亲也亡故了,她孤苦伶仃客居贾府,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回想过往不胜唏嘘,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但邢岫烟的情形更是让黛玉心有余悸,暗忖亏得自家不曾摊上这般父母,不然这等日子过着,还不如死了算了呢。
黛玉心善,她既吃过邢岫烟的茶,便当其已是一家人。蹙眉思量半晌,有些放心不下,便打发香菱往荣府扫听扫听。
到得未时末,香菱快步回返,蹙眉道:“邢姑娘的爹爹发了性子,也不知晌午在哪儿喝的酒,如今谁都拦不住。大太太气得骂街,三姑娘一个姑娘家也不好说什么。”
至于贾母,自然是不曾露面的。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人家要走她还能拦着不成?
香菱素日里与黛玉最为亲近,隐约知晓邢岫烟只怕不日便要入府,因是便低声道:“太太不想想法子?”
黛玉就道:“我一妇道人家,哪里有什么法子?不过是狐假虎威,最后还是借了四哥的力。”
香菱笑眯眯的不言语。黛玉这话也就听听就算,实则这二年来伯府上下齐整,偶有不守规矩的婆子、丫鬟,都尽数被黛玉打发了出去。家中上下人等,不怕老爷拍桌子,就怕太太冷着脸儿不说话。
恰此时,前头有丫鬟来回:“老爷回来了。”
黛玉放下手中的米茶,起身与香菱一道儿去迎,须臾便在二重仪门迎了李惟俭。
二人招呼过,黛玉习惯性的将手搭在李惟俭手中,低声将邢岫烟的情形简略说了说,李惟俭便笑道:“亏得我不曾信了大太太,不然今儿若是打发人去保宁侯府收了拜帖,这回还得再打发人重新去送一趟。”
黛玉仰头观量他道:“此事不好处置吧?”
李惟俭笑道:“不过是以势压人,有何不好处置的?”
保宁侯府素来低调,连那世职都不做,只关起门来韬光养晦。以李惟俭今时今日的位份,保宁侯府又怎会冒着得罪其的风险偏要去娶邢岫烟?
待转过天来,李惟俭一早儿坐衙自是不提,那登门之日定在了明日。左右这嫁娶一事又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李惟俭有的是耐心。
却说这日薛姨妈与宝钗一早儿便拾掇了行囊,乘着马车往内城家中而去。
到得门前,遥遥便听得吆五喝六之声不绝于耳。母女两个到得内中,却见那夏金桂占着正房,邀了些涂脂抹粉的妇人、婆子正打着骨牌。
眼见母女二人到来,夏金桂先是有些不自在,随即起身来迎,笑道:“太太跟姑娘怎么来了?”
薛姨妈瞧着夏金桂气就不打一处来,板着脸道:“既是家中,我与宝钗如何就来不得了?这才清早,怎地就寻人打起了骨牌?”
那几个妇人也是惯看风色的,连忙起身寻了由头告辞而去。待人走光了,夏金桂便懒得装了,大模大样自己個儿落座了,叠着双腿道:“太太方才那话儿说的,早先是太太要搬走的,如今又不声不响的搬回来,错非外头人都知我人品行事,只怕就要背后数落我不孝了。”
薛姨妈被噎得不知如何吐槽,这天下间可还有比夏金桂更不孝顺的?
当下薛姨妈闷声不语,夏金桂气恼着只得打发丫鬟、婆子拾掇了物件儿,搬去了前院儿。
足足一上午,薛姨妈方才安顿好了,宝钗就道:“蝌兄弟这会子快午休了,我去寻他问问。”
薛姨妈分外不舍,道:“我的儿,不若你也搬了来,不然放你一个在外头我实在放心不下。”
宝钗厌嫌那夏金桂,只娴静道:“我如今三两日便要往城外厂子里照看着,在内城住着实在不便。不若再过些时候吧,待我寻了妥帖的掌柜的,往后能闲暇些,回来住也方便。”
薛姨妈无法,只得应下,又亲自将宝钗送了出去。前脚儿刚回了正房,后脚儿那宝蟾便寻了过来。
见了面儿噗通一声跪倒,窸窸窣窣便开始掉泪珠子。
那薛蟠是个欺软怕硬的,眼见唬不过夏金桂,只得避而远之,十天里倒有八九天不在家中,也不知往何处去厮混了,只夜里回来留宿。便是歇息,也是径直寻了宝蟾,由是那夏金桂愈发嫉恨,这二人几日便一吵,夏金桂气急了便动手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