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俭这会子是真饿了,当下也不装假,抄起筷子来大快朵颐。黛玉瞧得直发怔,好半晌噗嗤一声笑将出来,这才抄起筷子来学着李惟俭的模样吃将起来。
月余光景不见,黛玉心中李惟俭的模样原本飘忽在上,此时忽而落地凝实起来。她心下便暗忖,果然这样的俭四哥才是真的。
此时忽而听得叩门声传来,继而大伯母梁氏的声音传来:“俭哥儿,你且出来一趟。”
“就来。”李惟俭三两口吞下口中吃食,朝着黛玉使了个眼色,紧忙起身迎了出去。
开了房门,梁氏往内中观量一眼,随即招招手,引着李惟俭到了厢房左近,这才踌躇着说道:“思来想去,这话也唯有我来说了。俭哥儿啊,黛玉到底差着年岁,你可不好——”
李惟俭连忙道:“大伯母想哪里去了?我又不是那色中饿鬼,如此急切将林妹妹娶进家门,不过是存着保全林妹妹的心思。大伯母放心,我心下有数。”
梁氏顿时长出了口气道:“如此就好,你就当我多嘴了。去吧去吧,可不许欺负了黛玉。”
李惟俭嘿然一笑,送别梁氏这才转身进了洞房。进得内中便见黛玉正停箸等着他,那似泣非泣的眸子中满是纳罕。
李惟俭便笑着凑过来与其耳语了几句,惹得黛玉顿时脸面羞红。半晌才道:“亏你还有良心。”
李惟俭打趣道:“那我若没良心呢?”
黛玉抄起筷子得意道:“早有对策。你若忍不了,紫鹃、雪雁就睡在外间,到时你寻她们就是了。”
李惟俭抚慰道:“妹妹竟这般想我?大婚之日,再如何我又岂会丢下妹妹去寻旁的?”
黛玉抄起个丸子塞了过来:“奖你个丸子。”
李惟俭吞了丸子,也夹起个鸭腿送过来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黛玉顿时嗔怪道:“我这会子都快饱了,哪里还吃得下?”
眼见李惟俭面上促狭,黛玉便探手轻拍了他一下,转头李惟又用肩头撞了下,小两口吃吃闹闹,紧绷了一整日的黛玉便松弛下来,而今心下满是柔情蜜意。
……………………………………………………
吴海平与严奉桢将一波客人送出正门,吴海平方才转身,便见一门子遥遥拱手。吴海平与严奉桢道:“二公子先入内,小的有些庶务。”
严奉桢也不理会,摆摆手便大步流星往内中行去。吴海平转身到得那门子近前,门子拱手说道:“吴总管,外头来了个妇人,说是奶奶家中亲戚。小的实在不知如何处置,只得来请示总管。”
吴海平蹙眉道:“林盐司乃是家中独苗,奶奶哪里来的亲戚?”
门子苦恼道:“小的也是这般说的,偏那妇人说是族亲,怎么说都不肯离去。”
吴海平蹙眉略略思量,问道:“人在何处?”
门子忙道:“小的将其引到东角门,免得被客人撞见。”
吴海平略略颔首,旋即与门子一道儿往东角门而去。到得东角门左近,遥遥便见一妇人领着个十四、五的姑娘家停在门前,吴海平上前见礼道:“在下为伯府总管,这位奶奶如何称呼?”
那妇人谄笑道:“见过总管,小妇人林秦氏,本是姑苏人士,夫家乃是林家七房林洵。此番来京本为访亲,今儿下晌方才得知侄女儿今日出阁,这才紧忙过来登门道贺。”
吴海平思量道:“如今天色已晚,酒宴散去,奶奶来的实在不是时候。”
那林秦氏陪笑道:“可说是呢,也是知道时实在有些迟了。”
吴海平道:“既如此,奶奶不妨留下信笺,待来日再登门也不迟。”
林秦氏赶忙道:“也好也好,只是我也不大识字,信笺就免了,总管回头儿与我那侄女儿言说一声就是。哦,这是贺礼,家中贫寒,总算是一番心意。”
说话间林秦氏将手中篮子递过来,吴海平接了又谢过,那林秦氏方才引着女子离去。
门子凑过来见二人走得远了,这才与吴海平道:“总管,瞧来路好似是要来打秋风啊。”
吴海平乜斜一眼,门子顿时噤声,随即便被吴海平呵斥道:“管住嘴,如何处置自有老爷、奶奶拿主意,咱们只管报上去就是了。”
门子讪讪应下,吴海平冷哼一声这才转身而去。
……………………………………………………
夜里,大观园。
玉皇庙里,迎春趺坐神像前,桌案上香烟袅袅,手中捧着太上感应篇,口中念念有声,一手擎着磬锤,时而便敲在玉磬上,发出清脆悠扬声响。
绣橘自外间进来,张张口想说什么,又化作一声叹息。说道:“谁承想先进门的竟是林姑娘?不是我多嘴,俭四爷虽疼惜姑娘,可姑娘总要绊住俭四爷的心,如此方才有来日。”
眼见迎春不言语,绣橘瘪嘴道:“该劝的我都劝了,姑娘总要自己个儿拿主意才是。”说罢扭身往内中行去。
磬——
迎春睁开眼来看向神像,口中声音渐大:“太上曰: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是以天地有司过之神。依人所犯轻重,以夺人算……求玉帝庇佑信女得偿所愿,若来日果然与俭兄弟有姻缘,信女愿散尽嫁妆为玉帝塑金身……”
缀锦楼。
邢岫烟临窗而望,遥遥便见伯府内中红彤彤一片。良儿铺着被褥,篆儿便在一旁嘟囔道:“伯府今日大喜,那酒席定然是上等的。可怜姐姐在厨房里忙碌半日,临了竟不得酒席……姐姐,今儿都是什么菜色?”
邢岫烟只道了声‘多嘴’,身形依旧停在窗前不动。
篆儿便瘪嘴嘟囔道:“哪里多嘴了?今儿小厨房整饬,轮到多浑虫那厮掌勺,菜色不是咸了就是淡了。我听闻往老太太、太太、奶奶、几个姑娘跟前送的都是小灶,偏到了咱们这儿又要糊弄。也不知小厨房何时重开,姐姐赏给柳嫂子的银钱总不能打了水漂。”
邢岫烟心下划过那日宝钗所言,深深吸了口气,逐渐拿定了心思。转身笑道:“不过是一餐不合心意,哪里恁多牢骚?你往后学着规矩些,往后包你三餐无忧。”
篆儿却不领情,说道:“那帮厨的差事也不能做一辈子,姐姐还是早做打算才是。”
邢岫烟笑道:“你怎知我没做打算?”
“哈?”篆儿起身凑过来好奇道:“姐姐做了什么打算?”
邢岫烟点了下篆儿的小鼻子,笑道:“偏不说与你听。”
说罢雀跃着踮脚往床榻边来,寻了那绣了一半的帕子又忙将起来,心下暗忖:良人难寻,自己轻轻往前迈上一步也是寻常吧?
秋爽斋。
仲春时节,夜里依旧寒凉。
晓翠堂前的惜春紧了紧斗篷,不禁打了个冷颤,旋即催促身边儿的探春道:“三姐姐,咱们回吧。”
“嗯。”探春应了一声,举目望去,伯府张灯结彩,那灯火红透了半边天。待过了一道内墙,四下便漆黑一片。
湘云自怡红院搬去了忠靖侯府,黛玉嫁去了伯府,二姐姐栖身玉皇庙,宝钗一家也狼狈搬走。月余光景下夜里还四下灯火通明,如今便只剩下大观园东面的缀锦楼、秋爽斋、暖香坞与稻香村亮着灯火。
探春心下酸涩,又默默为俭四哥与林姐姐送上祝福,想起自己个儿前程莫测,不禁叹了口气,这才牵着惜春往回走去。
待送过了惜春回得暖香坞,回返秋爽斋的探春进得内中,一眼瞥见墙上挂着的短剑,略略思量便上前摘了下来。
短剑握在手中微凉,按动机簧苍啷一声出鞘,探春正怔怔出神,忽而便听丫鬟侍书道:“姑娘夜里还要舞剑?”
探春洒然一笑,抽剑出鞘,将那剑鞘丢在一旁,返身往外边走边道:“心下烦闷,不如舞一回剑。”
到得庭院里,俭四哥所教剑招一一划过心头,探春便一招一式演练起来。随即一剑紧似一剑,一剑快似一剑,本道发泄一番将心头烦恼斩去,不料每出一剑便有旧时记忆浮上心头。
待一套剑招演练罢了,探春负剑停在当场,咬着下唇好半晌不曾动作……
凤姐儿院儿。
炕桌两侧,王熙凤打着络子,一边厢的平儿帮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