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道:“你只会怨我顾前不顾后,你怎么不怨宝玉外头招风惹草的那个样子!别说多的,只拿前儿琪官的事比给你们听听:那琪官,我们见过十来次的,他并未和我说一句亲热话;怎么前儿他见了,连姓名还不知道,就把汗巾子给他了?难道这也是我说的不成?”
宝钗又来分辨,薛蟠眼见说不过,不禁冷笑道:“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妈和我说你有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你就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
一言既出,宝钗顿时怔住,旋即大哭起来。错非为了薛家,为了这个不成器的哥哥,她薛宝钗何必死皮赖脸、忍气吞声的非得住在这贾家,非得往那不成器的宝玉身边凑?
奈何千般算计、万般心思,落在这混账行子哥哥眼中,竟什么都不算!
薛姨妈恼了,冲着薛蟠破口大骂。
换做旁日,薛蟠自然就躲回房了,可如今他心下对宝玉厌嫌至极,加之早前便有了谋划,因是便道:“要我说,除了那劳什子的玉,他还有什么?妹妹往后不用再往他身边儿凑,哥哥自当给你寻一门好姻缘。”
薛姨妈一手搂着宝钗,一手不住地拍打薛蟠:“孽障!你寻的哪门子好姻缘?”
薛蟠也不多,只梗着脖子道:“山人自有妙计,说出来就不灵了。”
薛姨妈气急了,抄起那门栓要打,薛蟠这才一缩脖子跑回自己房里。
不提薛家如何,单说这日一早黛玉又往贾母房中而去。
到得荣庆堂里,这才知晓三春、湘云等早已见过了贾母,这会子已经去了绮霰斋。黛玉便随着贾母用了早饭,这才一道儿往绮霰斋而去。
出得垂花门,过了夹道方才到绮霰斋门前,遥遥便听得内中欢声笑语不停。贾母想起李惟俭所说,顿时蹙眉不喜。
与黛玉一道入内,果然便见那趴伏在床上的宝玉,正喜气洋洋循着一众姊妹说话儿。
见贾母来了,非但不曾停息,宝玉反倒愈发猴儿也似的趴不住。
贾母看过一场,又问过袭人、媚人昨夜情形,只道宝玉须得静养,这才将三春、湘云散了出去。
过得半晌,贾母与黛玉一道儿回返荣庆堂,刚好王夫人到来。
只道:“媳妇记挂着宝玉那孽障,一早儿便没来跟前儿伺候着。”
贾母摆摆手,只道‘无妨’。
王夫人落座,吃了半盏茶便道:“老太太,昨儿寻宝玉身边的丫鬟说了会子话儿,我就想着,往后可不能再任着宝玉胡闹下去了。”
“怎么说?”
王夫人就道:“昨儿俭哥儿虽然说的难听,可道理却是对的。咱们这样的人家,不指望宝玉读书出息,可好歹要知道些道理。如今姑娘们都住在园子里,宝玉得了空便往园子去,只怕心思都在耍顽上。我看,是不是往后别让宝玉再进园子了?”
贾母蹙眉道:“这倒好说,只是这管得了家里,又如何管得了外头?”
王夫人说道:“如今宝玉还不定性,在外头结识了狐朋狗友,说不得就让人撺掇着学了坏。我也想好了,待宝玉身子骨好了,就送去书院。每日打发妥帖的管事儿跟着,下了学就往回走。”
“这也是个法子。”
王夫人苦笑道:“再不这般,宝玉只怕就要被他父亲打死了。”
贾母只得道:“你既舍得,我这边厢哪里还有旁的话?只有一点,不可让宝玉累着了。”
王夫人唯唯应下,又有婆子来寻王夫人问事儿,这才告退而去。
王夫人一走,贾母顿觉恹恹,只寻着黛玉说话儿。正待此时,忽有婆子进来,道那外头来了小黄门。
贾母赶忙命人去寻贾琏接待,心下不禁暗忖,莫非大姑娘元春又有什么事儿不成?
过得半晌,贾琏没来,倒是王熙凤来了荣庆堂,见礼后一脸的欲言又止。
贾母忙问:“那小太监怎么说的?”
王熙凤道:“说是替娘娘传个口信,旁的倒是没说。”
“什么口信?”
王熙凤道:“也不知昨儿的事儿是怎么传出去的,竟连娘娘都知道了。如今打发了小太监来,说要严厉督促宝玉读书,不可再任着他胡闹。”
王熙凤说的闪烁其词,说话间还看了黛玉一眼。那女官卫菅毓今日入宫回话,头晌方才进宫,不到中午就来了小太监传话,只怕这事儿定是那卫菅毓传出去的。
实则王熙凤一点都没猜错,此事就是卫菅毓传扬出去了。其为女官,每月都会择日入宫与吴贵妃回话。
卫菅毓可没心思替贾家遮掩,当即一五一十的与吴贵妃说了。此时元春月信两月未来,莫说是嫉妒得红了眼儿的李嫔,便是吴贵妃本身也对元春防范不已。
因是不过半个时辰光景,那李嫔便寻了元春,阴阳怪气地说了一通。待听得宝玉淫辱母婢、引逗优伶又背信弃义,直气得元春掀了桌案!
她入宫十几载,为的是贾家富贵绵延,先前省亲时眼见宝玉出彩,还道是个好的,其后吴贵妃点了一番,也当其不过是借题发挥。如今再听闻此事,哪里还不知,那自小带在身边的兄弟,生生被家里养废了!
入得宫阙,元春自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十几年多少女子旋起旋落?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也是窥破了这一点,元春才凸出贤德,借此来邀圣人宠幸。
好不容易封了妃子,不想家中竟是这般不成器!
再如此下去,贾家非但不是其助力,只怕还会拖累得她失了宠,继而天塌地陷!
气恼至极的元春当即舍了银钱,打发妥帖小黄门来传话。
王熙凤能想明此时,贾母又如何想不明白?当即看了眼黛玉,话到嘴边却没法开口。
那女官可不是贾家的婢女、嬷嬷,只与吴贵妃负责,便是元春都管不着。此时说了,除了为难黛玉又有何用?
只是贾母心下纳罕,这卫菅毓此举到底是何意?老太太心思发散,忽而想明,此时元春可不就危及了吴贵妃?卫菅毓又是吴贵妃的人,说不得便是借着拆散御赐的婚事,借以来打压元春。
想明此节,贾母便道:“我原本也是这个心思,凤哥儿也去与太太说说。”
王熙凤应下,略有些担忧地看了眼黛玉,这才快步离去。
内中又只剩下黛玉与贾母,贾母念及此番怕是会拖累元春,禁不住叹息道:“这个孽障啊,但愿吃了他老子一顿打,往后能长长记性。”
顿了顿,又道:“我这会子也乏了,玉儿先回去吧。”
黛玉起身一福,正要告退而去,贾母却一眼瞥见其藏在小衣中的玉石挂坠来。
“玉儿,你挂着的是何物?”
黛玉顿时紧张起来,手抓着那坠子道:“不过是个玉石挂件儿……家里人送的。”
心下不禁暗忖,赐婚本就是板上钉钉敲定了的,说来如今俭四哥也算家里人吧?
她本要遮掩过去,哪知贾母却笑道:“我瞧着倒与宝玉那块有些像,你摘下来我瞧瞧。”
黛玉应了一声,不敢忤逆贾母,只得慢腾腾的摘了下来。
贾母接过来捧在手中,那背面还好,不过是寻常金镶玉。待转过正面来,贾母忽而面色大变!
但见其上赫然写着两列字迹:葳蕤繁祉、延彼遐龄。
贾母先是感叹林如海苦心,怕是因着早前宝玉因为黛玉无玉闹过了一场,这才做了眼前的精巧物件儿……等等,做的?
贾母狐疑看了黛玉一眼,她自是知晓黛玉生来并未带了玉下来,那这眼前的玉石定然是后来的。
本道那血字乃是天生,可眼前的玉石分明说明了,那血字也能伪造!
贾母这会子心潮起伏,不禁暗忖,莫非宝玉那玉石也是伪造的不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