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神思不属,宝钗暗咬下唇,眼瞧宝玉要连作四首,便挪步凑将过去。
瞥见宝玉所作有误,连忙提点,宝玉听了,不觉洞开心臆,笑道:“该死,该死!现成眼前之物偏倒想不起来了,真可谓‘一字师’了。从此后我只叫你师父,再不叫姐姐了。”
宝钗亦悄悄的笑道:“还不快作上去,只管姐姐妹妹的。谁是你姐姐?那上头穿黄袍的才是你姐姐,你又认我这姐姐来了。”
宝玉续成,已得三首,此时才思匮乏,哪里还想得出第四首?因见此,宝钗又悄然移步过来,耳语几句提点了,宝玉这才恍然,挥毫落笔,好歹将第四首凑了出来。
小黄门自将恭楷呈上,贾妃看罢,心下略略失望。省亲一事本是天家恩典,须与制诗一般方才好答对。宝玉所书四首诗虽得缱绻,却有失歌颂。因是提笔将最后一首杏帘在望最后两句抹去,改作‘子孙念祖德,忠孝承清门’。
又命探春彩笺誊录传与外边厢,自是俱都称颂不已。此后点了四出戏目,第一出,《豪宴》;第二出,《乞巧》;第三出,《仙缘》;第四出,《离魂》。因小戏子龄官‘极好’,又得贾妃赏赐。
戏目看罢,贾妃放赏,贾母自是头一等,邢夫人、王夫人减等,其后诸人上至宝玉下至仆役,一应人等俱有赏赐。
众人谢恩已毕,执事太监启道:“时已丑正三刻,请驾回銮。”
骨肉分离,依依惜别之情自不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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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
香风袭袭,秋波四睹,金莲叠叠,柳腰摇拽,一夜鱼龙舞。
待清早,便见床榻上青丝散落、香肩半露。傅秋芳睁开眼来,轻轻打了哈欠,难得一脸的慵懒、缱绻,抬眼便见枕边人略略靠坐了,手中正捧着一卷书册。
傅秋芳纳罕道:“老爷今儿不操练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应了一嘴,李惟俭放下书册道:“昨儿夜里投壶,数琇莹输得最多,这会子估摸着还醉着呢,我便是操练也寻不着对手啊。”
颔首应下,忽而想起昨夜荒唐,顿时俏脸泛红,嗔道:“老爷昨儿个太过荒唐。”
昨儿李惟俭极为耐战,傅秋芳捱过半个时辰便再也吃不消,不得已,只得叫了碧桐来帮手。怎料李惟俭存心使坏,到底扯着她一道儿胡天胡地了一回。
许是饮了酒之故,起先傅秋芳还略略矜持,待到后来也恣意起来,魂儿也不知丢了几次,只道如坠云端。待这会子醒来,腰肢、双腿虽酸涩不已,通体却透着舒爽。
李惟俭闻言笑道:“堂上端庄,床笫放浪。本是夫妻乐事,莫说你昨儿不欢喜。”
欢喜?自是有一些的,更多的则是羞赧。转念一想,左右就这么一回,再不想也是做过了的,又何必饶舌?
傅秋芳心下暗忖,转过年来老爷眼看就要十六,身形挺拔,又气力十足。寻常人家的子弟,这会子也该张罗着娶亲纳妾了,因是自打过了年,傅秋芳便不再约束。谁道李惟俭却是心下有数的,每三日轮值,与晴雯、琇莹、红玉、香菱等都不过欢愉一回,从不贪多。
又见老爷李惟俭便是年节里也总在书房写写画画,从未懈怠过,因是傅秋芳心下愈发熨帖。
傅秋芳不好搭话,转而问道:“今儿老爷还要坐衙?”
“嗯,头晌去武备院瞧瞧,下晌须得去老师家中走一趟。”忽而想起师娘那毁天灭地的厨艺,李惟俭郑重嘱咐道:“记得留饭,我一定回来吃。”
傅秋芳应下,略略抬头依偎在李惟俭怀中,道:“过几日便是王爷次妃生辰,妾身点算了贺礼,回头儿老爷须得过目。”
李惟俭纳罕道:“次妃生辰?”
傅秋芳便道:“三十整寿,不好轻忽了。再者老爷与王爷亲近——”
“嗯,你看着安排就是了。”
丢下书册,外间天光已然大亮,红玉来叫起,二人方才起身。待用过早饭,李惟俭自是乘车去往外城武备院。此时风气,不出正月便不算过完年,因是朝中官佐、各处衙门大多只办公半日,余下光景或同僚小聚,或走亲访友。
武备院又是不同,自腊月里李惟俭走马上任,略施手段便将陈主事等收服,随即立马推行动力革新。
不说水务、水泥务,单是铁务所得银钱就让内府盆满钵满,因是也舍得银钱采买蒸汽机。火车一事颇为繁杂,李惟俭早早提出设想,又给出的大略图纸,如今蒸汽机厂汇集了十几名大匠、实学举人,正加紧打造。
李惟俭估摸着没二年这火车造不出来。倒是那毛纺机器简单,本身就有自西夷流传过来的毛纺机器,李惟俭略略改造,配套锅驼机便能运行。
除去这两桩事,便只剩下新式火铳一事了。论紧要,李惟俭心下以为此事不如前二者,偏生朝野上下都认定此火铳乃第一等要务。
无奈之下,李惟俭只得暂且将前二者放放,专心打造新式火铳。
忙碌半日,到得下晌乘车到得严府。熟门熟路进得书房里,略略等候,老师严希尧便身穿便服而来。
师徒二人落座,待仆役奉上茶水,李惟俭笑着恭贺道:“恭贺老师后继有人,景文兄喜得麟儿,回头儿满月酒,学生必送个可心的物件儿。”
严希尧面上难掩笑意,摆摆手道:“方才洗三没几日,说这些还早。我问过景文,都说满月不办,待百天再说。”
“也好。”
此时小儿夭折极多,便是大户人家等闲也不会给新生儿取名办酒宴。便有如凤姐儿膝下的大姐儿,至今也不曾取个正经名儿。
严希尧笑容敛去,乜斜李惟俭一眼,说道:“复生此来可是又要过问案情?”
“就知瞒不过老师。”
便听严希尧道:“复生此番谋算可谓天衣无缝——”
说到此节瞥向李惟俭,便见其面色如常,严希尧笑着继续说道:“那巴多明早早招了供,非但此番,先前还给罗刹国传递过军情,伤了忠勇王的火箭,也是其摸不清东风火箭模样,干脆在闹市买了個窜天猴糊弄罗刹国银钱,不想罗刹国转头就将此物送与了准噶尔。”
“圣人如何说?”李惟俭殷切问道。他这点儿伎俩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老狐狸严希尧,因是方才被严希尧点破,李惟俭也不曾在意。
严希尧笑道:“还能如何?自是怒不可遏。”略略品了口香茗,说道:“此番宁国府算是遭了殃。不过圣人虽大怒,却一时半会不会发落宁国府,只待王子腾奏书。”
李惟俭略略失望,说道:“有青海大胜,圣人如何还会束手束脚?”
严希尧道:“圣人就是这般性子,如之奈何?复生也莫急,我断定那王子腾必不会为宁国府张目。”
金陵四大家,外人都说是同气连枝,实则各有算计。王子腾依仗贾家的势平步青云,如今为九省都检点,奉旨查边,只待功成便会入阁。说白了,此人就是用贾家亲兵的血染红了官袍。
当此之际,眼看便能入阁,又怎会因着作死的宁国府搭上自己前程?
李惟俭心下大定,道:“这般说来,宁国府倒了?”
“本就是冢中枯骨,不必在意。”严希尧道:“十余年卧薪尝胆,圣人又不是个大度的,加之忠勇王因此受创不轻,圣人此番哪里会放过宁国府?”
李惟俭思忖着问道:“老师以为,宁国府之后,圣人心中怨气还剩几分?”
严希尧幽幽道:“圣心难测,天威更难测。”眼见李惟俭蹙眉不语,严希尧便道:“复生可是担心族姐受牵连?”
“是。老师也知,大姐姐与我有大恩。”
严希尧便笑道:“这有何难?以复生今时今日之能,只消上书求肯,不过是孤儿寡母,圣人看在复生颜面上又怎会为难?”
李惟俭眨眨眼,心下腹诽:老师,你先前可不是这般说的。
却听严希尧又道:“此番复生任势借力,行谋算而不沾烟火气,足见心智已成。复生矢志实学,一心做事,却也该知晓官场之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既有这般谋算之能,为师也就放心了。”
李惟俭顿时哭笑不得道:“老师撺掇学生对付贾家,莫非只是查看学生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