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娘家姓梁,自给李守中做了续弦,只生下李纨一女,因是瞧着两个并蒂莲也似的小姑娘,顿时满心欢喜。
笑吟吟说道:“玟儿、琦儿怎地这会子就来了?你娘可还好?今儿来的只是俭哥儿的家眷……不过两个大丫鬟,值当什么,还让你们姐妹跑上一遭。”
这俩小姑娘乃是金陵李家四房的姑娘家,二人并无旁的兄弟姊妹,父亲又去得早,只跟着寡母过活。李惟俭在金陵时,见其家中过得艰辛,倒是时常接济一二。
李纹、李绮闻言对视一眼,顿时有些失落。
梁氏上前扯住俩女孩儿的手,笑着说道:“虽只是大丫鬟,说不得来日还能给你们当‘小嫂子’呢,我方才瞧过了,都是极为出色的品格,伱们得空不若寻她们耍顽。”
李琦道:“也不知是什么品格,过会子可要仔细瞧瞧了。”
姐姐李玟说道:“俭四哥最为挑剔的人儿,料想那两个姑娘定然极为出彩。”
梁氏点过丫鬟来,说道:“带两个姑娘去见见晴雯、香菱,若拾掇停当了,就带她们用些茶点。”
丫鬟应下,领着李玟、李琦自去了。梁氏出得小院儿,寻管事儿的婆子问过,又朝着书房寻去。
本道与李守中说些家事,结果方才到得书房门前,就听李守中骂道:“这等风流纨绔,不提也罢。”
梁氏转过屏风来,就见管家正与李守中说着什么,她便道:“老爷又在骂谁?”
“还能是谁?”李守中道:“就是正月里来过家中的贾琏。”
“贾琏?”梁氏回思了一番,纳罕道:“此人瞧着性子温良,哪里又惹了老爷?”
“温良?”李守中冷哼道:“每日家眠花宿柳,听闻本月与贾家、甄家子弟就不曾离开秦淮河,这几日又闹腾着要为那翠烟赎身,真真儿是个不省心的。”
梁氏纳罕道:“他自风流他的,又与老爷何干?”
李守中就道:“那贾琏声称与俭哥儿相交莫逆,他这般品性,可想而知俭哥儿在京师是如何混账。”
梁氏险些就信了,仔细思忖一番,当即驳斥道:“老爷休要浑说!那……那两个丫鬟都不曾开脸,俭哥儿定不会如那贾琏一般。”
这会子李守中哪里肯信?提笔落字,嘟囔道:“到底如何,待老夫书信一封,问过京师故旧便知。”
李守中这般说,梁氏不由得心中惴惴。心下暗忖,这俭哥儿年许光景便一飞冲天,家业家业有了,官职爵位也有了,说不得就会放肆一二?
这可不成,来日俭哥儿来了,总要劝说一番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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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县。
碧桐扶着琇莹自舢板上行将下来,举目望去,四下挤挤擦擦满是人。这码头上既有往来的马车,更多的则是赤膊上身扛包的力工。
身后,二十几艘各式船舶停靠了,高耸的畜力吊臂将一个个硕大的箱包自船上吊装下来;身前,隐约瞥见无数车马、轿子汇聚。更远处,街面上店铺林立,瞧着此地繁华竟不下广州。
李惟俭驻足回首道:“要不要紧?”
琇莹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道:“还好只六日光景,若再拖上几日,只怕苦胆都要吐出来了。”
李惟俭摇了摇头,又看向碧桐,碧桐顿时低头垂下眼帘来。她这般异色瞳,落在大顺百姓眼中也分外怪异,有好事者私下叫她阴阳眼。若在中世纪的欧洲,她这眼睛说不得就得被人生生烧死了。
可这位人渣老爷却与旁的顺人不同,每每盯着她的异色瞳,都露出一副欣赏的神色。那欣赏里不见情欲,却有着宠溺,真是分外怪异。
胡乱思忖间,碧桐扶着琇莹出了码头,随即就见一小吏飞奔而来,停在李惟俭身前点头哈腰地说着什么。
“……大人,机器十六就送到了苏州。”
“嗯,织造衙门如何说的?”
“这……陈郎中瞧了眼,只说了声好,旁的什么都没说?”
“嗯?”李惟俭驻足,纳罕着看向那内府小吏:“陈郎中没说制造局采买机器?”
“没有。”
“那推介会呢?”
“这——”小吏讪笑道:“——陈郎中近来事务繁忙,想来一时半会不曾想起来也是有的。”
李惟俭乐了:“陈良忠这是没瞧得起我啊。”
大顺承袭前明,前明时江南便有三大制造局,分别是苏州织造、杭州织造、金陵织造,当时委任了太监提督监管;到了大顺朝,有内府这般庞然大物在,织造局自是纳入内府麾下。
此时织造局有提举郎中一人,正五品;其下又有所官三人,为正六品的主事;再往下又有总高手、高手、管工等,这些人要么不入流,要么就是吏。
这提举郎中除去负责织造上用、官用、赏赐以及祭祀礼仪等所需丝绸的督织解送,同时还有密奏特权,向圣人直接禀报钱粮、吏治、营务、缉盗、平乱、荐举、参劾、收成、粮价、士人活动以及民情风俗等等地方情形。
有这般密奏特权,又与地方互不统属,提举郎中自然超然物外。久而久之,自然就尾大不掉。
只是李惟俭同是内府郎中,先得忠勇王行文撑腰,后得圣人赐下王命旗牌,这姓陈的是不想好了啊!
那小吏讪讪不言,李惟俭继续前行,临上车前问道:“可知陈郎中到底在忙碌何事?”
“小的听闻,好似苏州织工正闹着罢市,陈郎中此时焦头烂额,这才没顾得过来。”
这理由还算正当,李惟俭心下熨帖了少许,决定暂且原谅姓陈的,待见了面之后再说。
他上得马车,后头的碧桐扶着琇莹也上得车来,那小吏就道:“大人,苏州距离此地二百里有余,乘车一日之间赶不到。大人今日是住在上海县还是松江府?”
“就去松江府吧。”
小吏应下,旋即命车夫赶车前行。
琇莹病病殃殃歪在一旁,斜眼瞥着外间景物,半晌才说道:“老爷,这上海瞧着不比广州差什么了。”
李惟俭就道:“上海开埠不过几十年,西夷商船又不许到埠,朝鲜地贫,日本锁国,这才耽误了。倘若放开禁制,只怕十年之内就能超过广州。”
一个长三角,一个珠三角,谁比谁强还真不好说。可长三角此时乃是大顺最大的丝绸、棉布产地,照理来说,理应比广州更有潜力。
思忖间,忽而见吴海宁那皮猴子蹿出来,跑到路旁与摊贩商议着那桑葚如何卖。李惟俭心下一动,待吴海宁回返,便跟着车窗吩咐道:“海宁,你连夜赶路,先到苏州摸摸底,看看苏州织造衙门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吃了一嘴黑的吴海宁顿时就不乐意了,道:“老爷,我可是刚才下船啊,这会子走道还飘着呢。”
一枚银锭自车上抛下,吴海宁赶忙伸手接住,略略掂量,这是二十两的。吴海宁顿时喜形于色,乐道:“不过老爷既然吩咐了,小的今儿晚上就算不睡也得赶到苏州。您就瞧好吧,小的一准儿将这事儿查个仔细。”
李惟俭又吩咐小吏备马,只须臾光景,吴海宁便打马而去。
临到天黑前,李惟俭一行方才进得松江府,其后寻了驿馆安置自是不提。
待三月二十六,李惟俭轻车从简,只带了一队禁军便赶到了苏州城。
此时苏州繁华,尤在上海之上。虽因着运河逐渐被海运取代,经贸中心此时逐渐向着上海县偏移,可苏州底蕴还在,工贸尤其发达。
时人有云:东南财赋,姑苏最重;东南水利,姑苏最要;东南人士,姑苏最盛。
又云:山海所产之珍奇,外国所通之货贝,四方往来,千万里之商贾,骈肩辐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