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时,蛊雕号总算停泊在了码头上。不用下船,这战舰方才进得江面上,琇莹就逐渐缓了过来。一行人等自舢板上下得船来,李惟俭也不走远,亲眼瞧着吊篮将两台几百斤的机械吊装下来,这才略略安心。
程噩等一哨骑兵如今成了步兵,这帮人大多都是旱鸭子,晕船虽没琇莹那般夸张,可也有半数萎靡不振。想要恢复精神,起码要将养个几日。
与蛊雕号副将孙成良道别,不等出码头,便有一绿袍六品官提着袍子奔了过来。
见了李惟俭与那一哨兵马,遥遥就拱手道:“可是李大人当面?”
“正是。”
那绿袍官员顿时堆着笑道:“果然是李大人当面,下官内府广州协主事王方,见过李大人。”
“原来是王主事。”
这协主事乃是从六品的官职,内府独有。
那王方便道:“还请李大人恕罪,下官昨日方才接到内府传信,紧忙派人在码头上守着。如今驿馆已腾出,还请李大人先行歇脚,下官等已预备了接风宴。”
“哈,如此,就有劳王主事了。”
“不敢不敢。”
说话间一行人往码头外走,那王方一招手,便有几辆马车开将过来。当下二人上得马车,朝着广州城行去。
二月里,京师残雪才消,广州却已好似入夏。
李惟俭问道:“王主事昨日才接了内府来信?”
“正是。”
“那想来是知晓本官来此办理何事了。”
王方道:“王爷在信中早已吩咐,内府广州所属人等,全听李大人吩咐。”
“好。王主事,不知那甘蔗,可尽数收了?”
王方道:“回大人,两广甘蔗,以冬日收取为佳。上月中,番禹糖厂已将甘蔗都收了,如今大半都榨成了糖膏。”
李惟俭眨眨眼,道:“没尽数封泥吧?”
王方笑道:“大人说笑了,封泥法极为耗时,这榨出来的糖膏,到秋日里能尽数封泥就算不错了。”
广东一地,因着气候之故,极其适合种植甘蔗。
尤其番禺榄核、韶关、英德、惠州等地,甘蔗广有种植。
车行进得广州城中,遥遥便见一塔耸立。王方指着塔道:“本地人称此塔为花塔,实则乃是六榕寺塔。”
方才行不远,就见路旁有一西洋建筑格格不入。
王方有道:“此乃英吉利夷所建商馆,二十年前,英吉利夷上国书与太上,恳请通商。太上应允,并拨付此地与英吉利夷建造商馆。”
英吉利夷?
李惟俭瞥了一眼,但见商馆里进进出出,多是西夷,也有不少国人,心下暗忖,只怕这定是东印度公司假托国名来蒙骗大顺了。
可惜他世界史学得不好,不知此时英国东印度公司是否独霸南亚了。回头儿若是有机会,定要给这吸血蚂蟥一个好瞧的。
车行过内城小南门,一路向北,过明月桥,转眼到得登云里。此处东面是河伯所,斜对面是厅司府,一处三进院落,却是此地内府衙门所在。
内府在广州可不止一个糖厂,还有采买茶叶的茶场,置办西洋货、搜罗奇珍异兽奉宸苑。
毫无疑问,李惟俭这内府郎中,自是比此地的员外郎大一级,更不用说其有皇命在身。
王方就在左近寻了驿馆,待李惟俭略略休息了,这才邀着其去接风宴。这内府能派出来办差的,大抵根脚并不深厚,因是极擅观量风色。
是以接风宴上其乐融融,倒没人敢因着年岁而小瞧了李惟俭。
实则昨日那内府信笺上,早已列明了李惟俭这一年来的事迹。不说旁的,单单是靠着水务给内府赚了近千万两银子,就没人敢得罪了李惟俭。
上千万两啊!惹这位一个不痛快,回头刁状告到王爷面前,他们这些外出办差的内府官儿哪儿还有好?
更不用说,随行的还有一哨禁军护卫着。
不少官佐暗暗咋舌,错非年岁对不上,只怕定会有人认定李惟俭是忠勇王的私生子了。
一场接风宴,宾主尽欢。李惟俭随即回返驿馆安置,自是不提。
转过天来,一早儿那王方又来驿馆等候。
李惟俭用过早饭,便与王方道:“王主事,今日不忙着旁的,先去看看糖厂。”
“好,糖厂就在外城,李大人随我来。”
二人乘马车赶赴外城,那糖厂便设在靖海门左近的石亭巷。
到得地方,李惟俭仔细观量了制糖过程,算算两辈子还是头一回看如何制糖。
要制糖,显得榨糖。
甘蔗铺在青石板的地上,牛拉着石辘反复碾压,榨出的汁水顺着石板间的缝隙汇聚到一旁的木桶里。
待木桶满了,便有工人提了去澄清。怎么澄清?直接往汁水里撒石灰。这一步须得老匠人仔细观量了,不能多也不能少。撒过石灰,还得拿个勺子打去浮沫。
澄清过后,就得熬煮浓缩了。此后人工打砂,就成了一块块的糖膏。
问过王方才知,一百斤汁水,熬煮过后大抵能剩下十五斤的糖膏。这时候若将糖膏固定成型,就是市面上卖的最多的红糖。
若想吃白糖,那就得用封泥法去色,如此耗费两月,所得霜糖一担卖三两银子。
而后用霜糖再结晶,才能得到冰糖,所以冰糖才会比霜糖还要贵。
李惟俭又问:“若不用封泥法,能省下多少成本?”
“这……”王方计算一番,说道:“回大人,若不用封泥法,大抵能省下五钱银子?”
李惟俭略略蹙眉,蒸汽机可要消耗燃料的,算算到最后能省三钱银子顶天了。
转头点过贾芸,吩咐道:“你回去,将机器运过来。今日调试安装,试试能不能制出霜糖来。”
“是。”
贾芸得了吩咐,领着一队禁军回返。过得将近一个时辰,这才将蒸汽机与离心机运了过来。
这两台机器为了便于运输都拆了开来,李惟俭调拨了此地内府匠人,足足耗费了一整日光景才安装上。
眼见天色已晚,这制糖之事只能明日再试。
王方又说要安排酒宴,李惟俭哪里耐烦吃酒,只道身子不甚爽利推拒了过去。车马往回返,方才到的驿馆左近,忽而自人群中奔出来一少年,躬身双手高举状纸:“冤枉啊,草民冤枉!还请青天大老爷做主啊!”
(本章完)